張海客將吳邪帶了哪裏?做了什麽?沒有人知道。


    就連張起靈這個族長也是一知半解,他離開張家的時候,張海客兩人還沒有迴來。


    北京城最後的一場雪融化,街道的樹木開始抽春芽。


    一直長到茂盛綠葉,吳邪才風塵仆仆的迴來找到解雨臣。


    “小花,幫我個忙。”


    吳邪緊緊拽住他的手腕,眼神裏全是堅定的光芒。


    “我需要一個能夠做嗅覺手術的醫生,最好經驗豐富,一次成功。”


    解雨臣的視線從被吳邪拽住的手腕移到他的臉上。


    他明確的感受到麵前的吳邪變了,但具體是什麽地方,他現在說不出來。


    “你想要做什麽?”他問道。


    吳邪鬆開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要給我的鼻子做一個手術,越快越好。”


    解雨臣並沒有一口答應他,而是問道:“你這段時間和張海客到底去做了什麽?”


    吳邪一愣,腦海裏出現了很多畫麵,但他隻說了兩個字。


    “蛇礦。”


    他和張海客找到了蛇礦。


    ……


    解雨臣請黑瞎子給吳邪的鼻子做了一個去嗅覺的小手術。


    在那之後,吳邪再次消失了,消失在所有人的麵前。


    解雨臣知道他一定是得到了什麽消息,在行動,在籌謀著。


    他沒有去找吳邪,不想要打擾他。


    解雨臣想……不管吳邪最終做出什麽計劃,他應該都會支持的。


    因為沒有選擇,他自己也沒有選擇,他很清楚。


    而消失一切蹤跡的吳邪,找到一個絕對安靜的地方。


    他之前在吳三省的家裏找到的那個地下室,那個解連環藏了那麽多年都沒有被發現的地下室。


    現在已經被吳邪堆滿了各種演算草稿紙,啤酒空瓶子,碳酸飲料的空瓶子,包括已經凝固的血跡,隨處可見。


    甚至在角落還有幾條已經僵硬的死去的蛇的屍體。


    ‘哐啷’


    吳邪將手裏的雪碧瓶扔在地上,整個人癱坐在角落,又狠狠的吸了一口煙。


    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減輕他身體傳來的痛苦。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吳邪搖搖晃晃的扶著牆壁站起來,露出地上簡直數不清多少根的煙頭。


    他一屁股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行動雖然有些遲緩,但意識卻無比清醒。


    他沒有那一刻更清楚自己現在在做什麽,即將要做什麽。


    他將放在桌麵上的一根試管舉起來,仰著頭滴進鼻腔裏。


    頓時一陣眩暈襲來,強烈的灼燒感將他整個人緊緊包裹,不留一點縫隙。


    兩行鮮紅的鼻血經過唇角,落在已經變得狼狽不堪的襯衫上。


    吳邪的意識漸漸消失,沉溺在陌生的記憶裏麵。


    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了。


    張起靈推門而進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這副模樣。


    他是在吳邪消失第三個月的時候找到這裏的。


    那時吳邪的情況比現在更糟糕,整個人潦草到像是流落街頭,神誌不清的乞丐。


    “吳邪?”


    張起靈喊了他一聲,將手裏的晚飯放在桌麵上,把那根已經空了的試管拿起來,微蹙著眉頭,視線落在吳邪的臉上。


    他敏銳的注意到吳邪此時的唿吸變得很弱,很弱……


    放在身側的手抬起來,落在吳邪的鼻尖處。


    不能再繼續了。


    吳邪會死的。


    張起靈沒有再管桌麵的飯,拽住吳邪的手臂,將他背起來,一步一步的離開地下室。


    …………


    醫院。


    消毒水的味道無孔不入,解雨臣垂著眼眸,將手裏的蘋果削皮。


    直到削出來一個完整的蘋果,他才抬起頭,將蘋果遞給身邊的鶴雲程。


    “他現在這個情況,我覺得該給他找個心理醫生,他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躺在病床上的吳邪吊著水,緊緊閉著眼睛,整個人已經瘦到連臉頰都凹陷下去了。


    解雨臣也沒有想到短短幾個月,吳邪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將吳邪這個人看得差不多了。


    但事實上,吳邪卻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決絕。


    “我勸你最好不要。”


    坐在對麵的黑瞎子說道:“他現在的情況很複雜,被迫承受了很多不屬於他的記憶,可能是十幾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你現在貿然出手幹預,誰也說不準結果。”


    鶴雲程咬了一口蘋果,也支持黑瞎子的說法。


    “瞎子說的對,他這種情況,隻能等他自己慢慢梳理,不過也確實需要找個人,但不是心理醫生。”


    “你有推薦人選?”解雨臣轉頭看他。


    鶴雲程點點頭,“王胖子,把王胖子找過來陪著他,吳邪的情況應該會好很多。”


    幻境和現實交替,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種感受。


    吳邪現在需要的不是一個陌生的心理醫生。


    而是一個他絕對信任,還要能對他時刻關心的人。


    這個人必須見證過他的所有狼狽,他才不會產生抵觸的情緒,更不會因為自己現在的模樣感到難堪。


    解雨臣若有所思的盯著他,“隻能是王胖子嗎?”


    “我們這群人,你覺得有誰比王胖子跟吳邪更親近?”


    鶴雲程瞟了一眼悶不吭聲的張起靈,輕笑道:


    “你總不能指望你張爺去安慰勸導他吧?等會把人勸溝裏,我們想後悔都來不及了。”


    坐在床尾的張起靈:……


    解雨臣無言,這麽一看,王胖子確實是個最好的人選。


    雖然不是九門的人,但最起碼不會對他們的計劃產生威脅。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我現在就去打電話。”


    他站了起來,輕手輕腳的往門外走,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放在耳邊。


    房間裏麵頓時隻剩下麵麵相覷的三人。


    黑瞎子看看昏迷的吳邪,又看看鶴雲程,對他戲謔的挑挑眉梢。


    鶴雲程嘴裏嚼著蘋果,含糊道:“我跟他的情況可不一樣,他比我嚴重多了。”


    黑瞎子雙手抱頭,身體往椅子上一靠,“大哥不說二哥,你們倆半斤八兩吧,隻不過這次倒黴的沒有我了。”


    說不上是當初的鶴雲程更嚴重,還是現在的吳邪更嚴重。


    虛幻和現實的交替,會讓人分不清今夕是何年,思維也會變得異常遲鈍。


    稍微心理脆弱一點的甚至可能會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


    記憶和身體在爭奪。


    吳邪現在要做的,就是做記憶的主人,去慢慢梳理它們。


    而不是成為記憶的載體,被控製身體。


    不過他們對這種事情,現在也算是得心應手了,不會出現失誤的。


    …………


    狹窄的小閣樓隻亮著一盞小夜燈,昏暗的燈光將解雨臣的影子打在牆上。


    漆黑的影子一動不動。


    鶴雲程圍著一條浴巾從浴室裏麵走出來,瞧見靠著床頭玩手機的解雨臣,掀開被子坐在他的旁邊。


    “要和我說什麽嗎?”他輕輕問道。


    解雨臣偏頭看他,看他在昏暗燈光中的側臉。


    不同於在麵對外人時的標準公式化笑容。


    此時解雨臣臉上,甚至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整個人麵無表情。


    他在鶴雲程麵前總是不喜歡演戲,如果在最親近的人麵前還要裝來裝去,那未免也太累了。


    想起今天在醫院的對話,他輕聲問道:“今天你為什麽會第一時間想到王胖子?”


    人在沒有經曆過的事情上,總是缺乏經驗的。


    就像他,在遇到吳邪的情況時,第一反應就是找醫生。


    鶴雲程失笑,他原本還以為是什麽大事,無所謂的坦白。


    “你應該聽說過張家的六角銅鈴吧?那玩意兒產生的幻境和黑毛蛇的感受有些類似,但卻沒有黑毛蛇痛感強烈,我之前有幸體驗過。”


    受益不淺的體驗。


    長時間的沉溺幻境,導致他大腦思想和身體出現了嚴重的分離偏差。


    那感覺就像是兩者之間蒙上一層無法觸碰的薄膜。


    一遍又一遍的嚐試,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精神到達崩潰的臨界點,就差臨門一腳便足以窒息。


    而身體機能也開始受到影響,隻能依靠本能做事。


    這就導致後來黑瞎子在控訴他的所作所為時,他對此毫無印象。


    “在上次張家古樓的資料裏麵有提及,當時你們遇到了,但被黑爺解決了。”


    解雨臣皺眉,“是你之前去張家古樓的時候遇到的嗎?”


    他是知道在很久之前,先生進入過一次張家古樓的。


    鶴雲程點點頭,“兩者本質上還是不同的,黑毛蛇是通過嗅覺傳遞記憶給吳邪,一旦這種記憶超載,人是會爆炸的,但隻要在安全閥值內,問題不大。”


    “而六角鈴鐺的幻境可以按照你的潛意識趨勢來發展,看似沒有危險,但隻要你沉溺其中,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取人心智的東西。


    很多死在張家古樓的人都是因為它,死於自己的欲望和執念。


    “那你當時是怎麽掙脫幻境的?”解雨臣問道。


    “違背本能。”鶴雲程道:“意識到自己身處幻境,你隻有打破常規才能清醒過來。”


    他最開始進入幻境是想要救一個人,但最後,他卻靠著殺死那個人走出幻境。


    甚至在那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身體行動變得異常遲緩,整天將自己關進房間裏麵。


    他懊悔,苦惱,甚至開始辱罵在幻境裏麵的自己。


    七情六欲,人總要靠點什麽來發泄,總之那是一段非常非常痛苦的時間。


    為什麽推薦王胖子?


    因為他非常清楚,當時要是沒有黑瞎子和張起靈,自己即使沒有死在幻境裏麵,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但事實上違背本能這件事,本身就是不合理的。”解雨臣淡淡道。


    不然怎麽會有那麽多人永遠的留在了張家古樓。


    “這很正常。”鶴雲程笑了笑,“人這種生物總是旁觀者清,隻有真正輪到自己的時候,才知道都是作繭自縛。”


    解雨臣沒有錯過他眼中的一絲傷感,突然想起來那天他在抽屜裏看到的6寸畫,眼眸閃了閃。


    “你當時在幻境遇到了什麽?”


    鶴雲程轉頭和他對視,“就是你在畫上看到的那個人,我一直在等著你問,但你一直沒問。”


    他房間裏麵的東西,他是最清楚的,更何況解雨臣根本沒有掩飾自己拿了畫的舉動。


    “我不知道該不該問。”解雨臣有些猶豫。


    將已經結痂的傷疤再次撕開,不是一件禮貌的事情。


    “沒什麽不可以問的。”鶴雲程笑道:“那是我哥哥,我應該早點和你介紹的,但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了,我又覺得沒有那個必要,就沒有說。”


    “我想要知道。”解雨臣湊近他,“我很想很想知道你以前的模樣,毫不保留的。”


    真霸道啊,解小花。


    鶴雲程在心中暗自搖頭,將那段記憶變得有些模糊的迴憶娓娓道來。


    解雨臣沉默了很久,“他們都死了嗎?”


    死了嗎?


    鶴雲程也不知道,“大概還活得好好的吧?”


    畢竟當時能放火逃離,已經是他們當時能生出的最大的勇氣了。


    他不清楚阿那推開他之後的事情,但他無比確定一件事兒。


    那就是阿那已經死了,這是一種說不出口的直覺。


    糟糕透頂。


    他微微垂下眼眸。


    解雨臣最見不得他這副樣子,伸手捧著他的臉,卻有些說不出話。


    他從寥寥數語裏窺見鶴雲程當時的幾分模樣,就已經感到難受了。


    他為什麽能這麽輕描淡寫呢?


    “對不起。”


    他還是將傷疤撕開了,傷疤沒有流血,但流淚的卻是他自己。


    “哭什麽?”鶴雲程幫他輕輕擦去眼角的淚珠,“都過去了,人不能總是被過去束縛,得往前看。”


    解雨臣沉默。


    自己哭了嗎?


    他抬手在自己眼尾處摸了摸,摸到一點濕潤。


    他哭了。


    鶴雲程見他不說話,用額頭輕輕去碰他的額頭,姿態略帶親密。


    “我記得你小時候的願望還是世界爆炸呢,那麽難熬的日子都熬過來了,不是嗎?”


    解雨臣小時候簡直就是一個問題小孩,隻是看著正常而已。


    練功的滿身傷痕,生長痛的抽條,洗不掉的血腥氣和被剪掉的頭發。


    隻有鶴雲程知道他藏在單薄身軀裏的近乎神經質的執拗和瘋狂。


    毫不誇張的說,解雨臣是有自毀傾向的。


    但卻被一道閥門封得死死的,讓人看不出一點端倪。


    他紅著眼尾,環抱著鶴雲程的脖子,將整個腦袋埋進他頸窩裏,悶聲道:


    “我已經長大了。”


    他長大了。


    是先生將他教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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