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池抬起頭看到一張蒼老的臉,這張臉上細密的皺紋滿布,溝壑縱橫,眼仁都有些泛黃。


    元景帝今年五十四歲。


    二十四年前,本為藩王的他因宮中一場變故被接到上京,皇位從天而降,那年他三十歲,他已做了二十餘年的皇帝,從一個青年成為老人。


    或許每日醒來他在照鏡子的時候都會看到自己皺紋一天天變多,人也一天天變老,就會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湧上心頭。


    他是大周皇帝,是整片大陸最有權勢的人。


    他擁有一切,任何人任何事都能順從他心意,唯獨變老這件事改變不了。


    他慌了,他無法接受時間流逝,他要追尋長生,他要獲得永恆生命,與之相比,其他都不重要了。


    曆朝曆代,多少皇帝國君老而昏聵,尋覓長生。


    元景帝便是如此。


    宋池心想著還未應話,在他旁邊的陸泰淵像是邀功般開口道:“迴稟陛下,他就是您欽點的聖前會元宋池。”


    這老家夥在外麵高冷的一匹,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在元景帝麵前卻是個舔狗。


    他語氣中還帶著幾分炫耀。


    這人才是我挖掘的,快誇我,快誇我。


    他臉上盡是期待,都已經做好準備了,可君心難測,元景帝瞥過頭淡問道:“朕問你了麽?”


    陸泰淵老臉一滯,隨即躬身道:“是老臣多嘴了。”


    元景帝目光又轉迴來,宋池不卑不亢的道:“迴稟陛下,學生就是宋池。”


    聖前會元是天子門生,自稱學生最為合適。


    “竟然這麽年輕,你多大年紀。”元景帝興趣更濃。


    “迴稟陛下,學生十七歲。”


    “十七歲。”


    元景帝讚歎道:“如此年紀便能寫出那般策論文章,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這話讓在場人心中驚疑。


    他們對宋池會試策論文章更為好奇。


    皇帝陛下親口說一個人前途無量,那便是真正的前途無量。


    可以預見,大周將會有一顆新星冉冉升起。


    當今天子重文章。


    首輔宋世文曾隻是吏部小官,因一篇文章成為現在的大周首輔,不知這宋池又會有什麽成就。


    他才十七歲啊。


    人們心中不由無限遐想,而在此時,元景帝已經坐在最前方的龍案後。


    他身邊近人便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劉保,一個年過五旬頭發花白的老太監。


    “入座吧。”


    元景帝擺手,參宴眾人依序而坐。


    皇子們在前,首輔次輔等朝臣在前,梁輕舞坐次也在靠前位置,宋池準備往後走,卻聽得劉保操著公鴨嗓大聲道:“宋會元,你的位置可在這啊。”


    他指了一個靠前的位置,恰巧在梁輕舞旁邊。


    聖前會元跟大周女帥同列。


    這一幕又讓不少人驚疑。


    宋池行禮後麵無表情的走過去,他當然知道這般安置的用意是什麽。


    元景帝要發動戰爭,他要用梁輕舞和她統領的北府軍,可現在這位大周女帥卻不止一次諫言停戰,直到現在還在諫言,元景帝難以勸說,便要用他的策論文章勸說。


    如此,矛盾不就來了。


    重逢日也是決裂日。


    宋池都不敢看梁輕舞眼睛,他心裏起了幾分內疚,卻又很快收起。


    這都是計劃之內的事情。


    宋池不卑不亢,榮辱不驚,這般表情落在眾人眼中也不由讓人稱讚,就連劉保也暗自點頭。


    這個隻有十七歲的少年,有不符合年紀的沉穩。


    隻是其出身存疑,不知是不是宋世文兒子。


    同出濟縣,同為宋姓。


    這怎麽會是偶然。


    好像這宋池還有個舅舅吧,看來得派人去查一番了。


    劉保心想著。


    宋池已經坐下,腰板挺直,目不斜視,而站在梁輕舞身後的沈良玉卻心緒複雜。


    一年前,女帥歸鄉宴上,宋池作為沈家書童都沒有入宴資格,她苦苦哀求父親才應允作為隨行入宴,當時大周女帥,大周首輔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而今,隻是過一年,他已經能跟這些人同時受邀入宴,還能同列而坐。


    不愧是我喜歡的男人。


    沈良玉心中盡是欣喜還有驕傲,她嘴角微微上翹,也成了翹嘴。


    也許你真能做到呢。


    在這一刻,梁輕舞心情複雜,除此外她心中還有疑惑。


    宋池到底作了什麽策論,能讓陛下如此欣賞。


    他為什麽坐在我旁邊?


    這其中有什麽特殊意外?


    “來吧,跟朕一起舉杯,先敬大周,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元景帝舉起酒杯,其他人也跟著舉起。


    一飲而盡後,元景帝放下酒杯,便開口道:“今日舉辦宴會,是因朕的兒子雲狄鎮守邊疆數年終於迴來,還有武安侯也迴來了。”


    “除此外,便是為了即將發起的戰爭!”


    這般話音落下,殿內氛圍驟然一變。


    元景帝自顧自的道:“朕知道民間起了些輿情,乃至朝中都有些人諫言罷戰,戰爭臨近,當安人心,若朝中有雜音,朝外輿情又怎麽能平息?”


    這話分明是意有所指。


    每人麵前都擺放著美酒佳肴,卻都食之無味。


    酒無好酒,宴無好宴。


    “這場戰爭是朕要發起的,朕絕不允許這場戰爭輸,更不想聽到有雜音,可有些人卻不知朕用意,朕打仗是為了自己麽?朕是為了大周!”


    元景帝聲音抬高,或是嗆到了嗓子,猛得咳嗽起來。


    太子忙的起身道:“父皇保重龍體啊,兒臣是儲君太子,誰敢忤逆您,兒臣定不輕饒。”


    言語間,他看了慶王一眼,又接著道:“據兒臣聽聞,慶王身邊便有人散播輿情,屢次諫言不改,恐影響戰爭進程。”


    皇家無親情,連兄弟都不稱唿。


    兩人爭儲激烈,不放過任何一個攻擊對方機會。


    都不用身邊人出言,直接自己下場。


    太子說的人自然是梁輕舞,慶王麵色微變,正準備反駁,卻見元景帝已經咳完,他抬起手示意安靜,又開口道:“朕還不老,朕知道誰說什麽,誰是真情,誰是假意!”


    “朕想做的事情沒人能理解知曉,卻有一人能懂朕用意,知道朕為何發起這場戰爭。”


    元景帝看向宋池,“你們不是都很好奇朕為何要欽定宋池為聖前會元麽,你們不是都好奇他寫了什麽策論麽?那朕便先公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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