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過,今日本就穿的單薄的沈知凝忽然又劇烈咳嗽起來。


    顧雲澈搶先半步為沈知凝攏緊身上的披風,將風口擋住。


    縱然他心底再吃醋,可當看到她這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時,還是有些心疼。


    “凝兒...你的病.....”


    “無礙,隻是些許風寒罷了。”


    沈知凝睜開顧雲澈的桎梏,踉蹌著扶住馬車的邊框。


    暮色如墨般在宮牆外洇開,少女的咳嗽聲混著馬蹄鐵叩擊青石板的脆響,在暮色中蕩開漣漪。


    顧雲澈的手還懸在半空,方才被甩開的溫度尚未散去,就見裴之將她拉到身後道:“家妹該迴府服藥了”


    他說著就要將她往馬車上送。


    沈知凝左腳剛跨出去,馬匹突然驚了一下。


    落雪連忙拉緊韁繩,這才將那匹棗紅色駿馬控製住。


    可在晃動中,她還是趔趄了一瞬,身子都有些不穩,連腰間的禁步也磕在車聲上發出清越聲響。


    裴之伸手欲扶,顧雲澈已橫跨半步將人輕輕攬在懷中。


    兩人袍角在風裏絞纏,驚起幾片枯葉。


    沈知凝扶著車轅的手指節發白,正要開口,喉間卻又發出咳嗽聲。


    許是太過用力,此刻她的臉頰上竟泛起病氣的紅暈。


    顧雲澈瞳孔驟縮,扯下大氅就要裹住她單薄的身子,卻被男人搶先握住了手腕。


    “聽聞聖上有意將昭明郡主指婚給小侯爺。”裴之指尖暗暗發力,玉扳指在暮色裏泛著冷光,“如今小侯爺對舍妹這般殷勤,不怕郡主傷心?”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環佩叮當。


    許清荷提著月白襦裙疾步而來,鬢邊珍珠步搖晃得淩亂:“玄機,幸好你和沈姑娘還在這...我正好也要迴府,不如玄機帶我一程可好?”


    她站在男人身邊,說話時柔聲細語的。


    隻是在見到顧雲澈的那一瞬間發出一聲驚唿,“小侯爺怎的也在這?”


    顧雲澈看了她一眼,並未說話。


    許清荷這才看見,此時的沈知凝正麵色蒼白地靠在少年身上。


    “呀,沈姑娘這風寒怎的到現在還沒好...瞧那小臉,都蒼白了許多。”


    她自然是知道沈知凝病了許久未愈,畢竟那治病的湯藥方子,自己可是做了不少手腳。


    雖不會置人於死地,可讓她病個十天半個月是不成問題的。


    正好省得她每日在裴之眼前晃悠。


    許清荷指尖輕輕搭在裴之臂彎,月白廣袖滑落時露出腕間的青玉鐲。


    她側身擋住裴之望向沈知凝的視線,鬢邊珍珠墜子擦過男人肩頭銀線雲紋:“父親這幾日總是記掛著你,正好前日府中新得了一副《溪山行旅圖》,要不...”


    話音未落她忽然身形微晃,整個人往裴之懷裏栽去。


    “許是這風寒有傳染性...許清荷忽然轉頭看向裴之,杏眼裏水光瀲灩,“玄機送我去濟世堂可好?正好開些方子...”


    她聲音漸弱,看上去竟是要比沈知凝還嬌弱幾分。


    裴之眉頭微皺,正要開口拒絕。


    卻見顧雲澈趁機將沈知凝攔腰抱起,懷中人發間的苦藥香混著那股熟悉的體香直往他鼻尖鑽。


    幾月未見,她竟瘦了這麽多。


    輕得像片隨時會融化的雪。


    顧雲澈能清晰地感覺到沈知凝在發抖,卻不是冷的——她正死死咬著下唇,將又一陣咳嗽憋在胸腔裏震顫。


    “顧雲澈!你放開我...咳咳....”


    沈知凝剛掙動兩下又發出一陣咳嗽,隻不過這次似乎還帶著些血漬,染紅了少年襟前金線繡的螭龍紋。


    她掙紮著要下地,繡鞋剛沾到石板就軟了膝蓋。


    顧雲澈見狀把人箍得更緊,鼻尖縈繞著她發間苦澀的藥香。


    “聽話。”


    他將懷中人的雙手禁錮住,抬腳踹開了鎏金馬車的雕花門。


    裴之皺眉盯著顧雲澈懷中的身影,終究扶著許清荷上了馬車。


    宮內這麽多雙眼睛盯著他,身為裴府的長子,他終究還是不能隨心所欲。


    若是讓旁人知道他今日丟下了許清荷,指不定會如何猜測自己與沈知凝的關係。


    人心難測...


    所以就算自己知道許清荷是故意將他引開的,他也毫無辦法。


    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城內,要想保全沈知凝最好的辦法,他隻能離她遠些。


    車簾垂落的刹那,沈知凝看見裴之迴頭望來的眼神,像極了前世她身披紅裝嫁給宇文淵時,他隔著人群望來的最後一眼。


    馬車駛過朱雀大街時起了風,顧雲澈用後背擋住車窗縫隙。


    沈知凝蜷在狐裘裏,月光漏進來正好照見她蒼白而纖細的脖頸。


    “生病了為何不給我說?你就非要在裴府受罪?”


    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顧雲澈看著她又開始咳嗽,最終還是喉結滾動著咽下後半句質問。


    車簾外燈籠的光暈染在她蒼白的臉上,恍惚還是那個在百花宴上盛氣淩人的表姑娘。


    突然一陣顛簸,沈知凝撞進他懷裏。


    隔著層層衣料他都能覺出她在發燙,冷汗浸濕的額發貼在他頸側。


    顧雲澈的手懸在她顫抖的脊背上空,最終隻是將人裹成繭輕輕摟在懷中。


    “凝兒,張嘴,先將這藥吃了。”


    他捏著千金難求的藥丸抵上她幹裂的唇,卻摸到滿手冷汗。


    沈知凝突然抓住男人的手腕,渙散的瞳孔映著晃動的車燈:“你出征那日...我不是故意不來送你的......”


    顧雲澈的手指驟然收緊,白玉藥丸在掌心硌出紅痕。


    出征前夜,他曾在千味樓枯等一夜,直到次日太陽升起時才策馬疾馳而去。


    此刻懷中人滾燙的唿吸灼著他喉結,恍惚又見那日獵獵旌旗掠過城門,卻始終等不到那抹倩麗身影。


    “凝兒?”


    他托起沈知凝下頜,卻見那雙總是盛著星河的眸子早已迷惘。


    車簾外燈籠的光暈染在她臉上,竟比邊關湖上的浮冰還要蒼白。


    “小侯爺,裴府到了。”


    暗衛隔著簾子低聲提醒。


    顧雲澈抱著懷中的人兒,隻覺得她輕得像片隨時要消散的霧。


    沈知凝忽然低聲囈語:“好冷...”


    指尖還揪著他胸前衣料。


    僅是一瞬,他就做了決定。


    顧雲澈掀開車簾吩咐道:“去將張禦醫給我叫來侯府。”


    麵對自家小侯爺突如其來的要求,車簾外的暗衛愣了一瞬。


    卻還是恭敬地問道:“那沈姑娘可要送迴府中?”


    “一同帶迴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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