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倉皇無措地看向自己。


    景帝撫掌大笑,手掌拍在龍紋憑幾上錚然作響:“昭明不必惶恐。蕭貴妃當年在朕壽宴作《霓裳羽衣曲》,可比你今日還慌張三分——”


    他忽然笑著轉頭看向顧雲澈:“雲澈覺得郡主今日所做的破陣舞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霎時凝在一襲錦袍的少年身上。


    沈知凝看著顧雲澈慢悠悠直起身,走到殿前時他的玄鐵護腕擦過昭明郡主的煙霞色披帛,在燭火下勾出細碎金芒。


    他一臉玩味地站在殿下,路過沈知凝時那雙桃花眼卻是帶著幾分戲謔。


    “臣以為,”男人指尖撫過劍鞘上被玉環撞出的裂痕,忽而勾起唇角:“郡主該賠臣件新劍飾。”


    滿殿哄笑中,宇文昭明羞得幾乎要把臉埋進織金袖口。


    沈知凝卻盯著她發間那支搖搖欲墜的七寶步搖——方才旋轉時分明是故意撞向顧雲澈的,此刻墜著的紅珊瑚珠正懸在他肩甲上方,隨著輕笑微微晃動,在風中蕩漾出極好看的弧度。


    “既生病,就不要再喝酒了。”


    裴之突然傾身過來添茶,鶴紋廣袖如雲幕般隔斷她的視線。


    沈知凝這才驚覺,自己方才看向殿內的目光是那般熾熱。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眼神也快速從那兩人身上抽離出來。


    許清荷看著這一幕,心底醋意愈濃。


    雖然她安排進裴府的眼線傳來的密報說,裴之對沈知凝並無多餘的心思。


    但說到底,她終歸還是不放心。


    前世的裴之雖然說對自己照顧有加,是上京人人羨慕的一對伉儷。


    但是隻有她自己知道,結婚的那些年來,她與他從未同過房....更不要說有孩子這事。


    剛開始許清荷還以為是他有什麽隱疾,直到她有一次在書房中發現他竟對著一方帕子做那事時...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他並不是不舉,隻是對自己沒有興趣罷了。


    一想到這,她的心頭就有些不暢。


    許清荷端起酒杯,柔柔地看向宇文昭明道:“聽聞昭明郡主與顧小侯爺相識已久,今日一見,小侯爺對郡主果然非同一般,倒是比對沈姑娘還要好一些。”


    她說這話就是故意惡心沈知凝的,整個上京誰不知道顧雲澈對沈知凝的心思,她如今再提起來,殿內那些年輕的少爺小姐果然紛紛抬起了頭,期待接下來的好戲。


    沈知凝垂眸盯著茶湯裏晃動的月影,耳畔許清荷的聲音甜得發膩。


    她自然知道許清荷的意思,不過現在自己若站出去,豈不是落實了她對宇文昭明不滿這事。


    滿殿寂靜中,宇文昭明突然挽住顧雲澈的臂彎,嗓音甜膩如蜜。


    “許姐姐說笑呢。”她的石榴紅廣袖緊緊貼上顧雲澈臂膀,“我與雲澈哥哥自幼就在一起長大,這份情誼自然不是旁人能比得了的...”


    “可惜的是我前些日子身體不適,一直在含光殿養病,所以才讓某些人鑽了空子...”


    她嗤笑了一聲,看向沈知凝的眼神中都透著輕傲,語調更是端得散漫。


    眾人聽到她這麽說,心下都有了推斷。


    原來顧小侯爺之前與裴府那位表姑娘曖昧,是因為將她當成了郡主的替身了啊!


    席間那些原本就看不慣沈知凝的人這下更是對她露出了鄙夷之色。


    沈知凝縱然不想與他們爭論,但也不想如此落人口舌。


    於是她忽然起身,腰間禁步在行走中撞出泠泠清響。


    “郡主說自幼情誼…”


    她蔥白指尖撫過案幾邊緣,衣擺無風自動。


    “可這情誼可不是用時間來衡量的,不然為何詩詞中總有‘一見鍾情’一說?”


    “對了,我這裏還有小侯爺曾經親手雕刻的玉佩,既然郡主與小侯爺情誼深厚,那凝兒也不好意思奪人所愛。”


    “既如此...”沈知凝從腕間取下玉鐲,放在顧雲澈桌上勾唇道,“還是請小侯爺將這玉鐲贈予郡主殿下才是。”


    眼見宇文昭明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沈知凝也不搭理,轉身又迴到了席間坐下。


    殿內的燭火爆出細微的劈啪聲,顧雲澈玄色護腕下的手指驟然蜷緊。


    他垂眸望著臂彎間那抹刺目的石榴紅,又看向對坐的那抹藕粉,喉結在燭影裏滾動出艱澀的弧度。


    三日前雁門關送來的密匣裏,還躺著上京暗衛送來的密函——“秋日宴上,表姑娘躺在謝詔懷中”,這幾個字是那麽刺眼。


    沒有人知道,他當時握著那張密函,嫉妒地差點發瘋。


    在邊關的數月,他其實已經原諒了她在自己出征之日沒來相送的事,但那數月的上戰殺敵中,每每午夜夢迴,他想起的都是自己生日那日,沈知凝醉眼朦朧時,落在他臉頰上的半枚唇印。


    可為何自己才走了不過半年,她就急著對旁人投懷送抱?


    顧雲澈越想越氣,索性從女人手中抽迴手臂,一臉冷漠地坐迴到了席中。


    “雲澈哥哥,你看她....”


    宇文昭明緊跟其後,也坐到了男人身邊。


    席間響起細碎私語,許清荷的團扇停在唇邊。


    蕭貴妃側首看向沈知凝,愈發滿意。


    這姑娘倒是個伶俐的,懂進退,也懂如何攻擊旁人最薄弱的地方。


    景帝撚著白玉酒盞笑道,“昭明這孩子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不管走到哪都要粘著雲澈。”


    聽到聖上這麽說,宇文昭明耳尖的紅暈順著金絲團花衣領蔓延。


    她借著整理披帛的動作側過身子,紅珊瑚珠堪堪擦過身側男人的玄色衣襟,在他肩甲上勾出蜿蜒水痕般的暗紋。


    顧雲澈屈指彈了彈劍鞘裂痕,銀甲折射的冷光掠過沈知凝低垂的眉眼:“聽說裴府的表姑娘風華絕代,身旁從不乏追求的人,就連上元節時收到的詩箋,都能鋪滿朱雀大街。”


    沈知凝有些嗔怒地抬頭。


    他沒完沒了是吧?


    還敢說旁人送的詩箋?那些詩箋中就屬他送的最多....


    “小侯爺可別欺負凝丫頭了。”蕭貴妃嗔笑著打圓場,鬢邊九尾鳳釵銜著的東珠輕晃,“凝兒這孩子我接觸過,心思純良的很。”


    “是麽...”


    顧雲澈執杯,眼神晦暗地盯著對側的少女。


    “既然貴妃娘娘都這麽說了,那沈姑娘是不是該敬我一杯?也算是恭賀本世子凱旋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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