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麻子說罷一揮手,厚厚一摞材料便出現在桌上。


    任元心說,看來是處心積慮很久了。搜集這麽多黑材料,還隨時帶在身上……


    他不動聲色拿起來,快速翻看一遍。


    任元在勾陳司這段時間,別的不說,看卷宗的本事是練出來了。很快就從那些零零碎碎的資料中,提煉出了幾十條罪狀。


    諸如貪汙軍餉、殺害同僚、違抗軍令、拉幫結派、窺伺真王、私相授受……


    “還真是觸目驚心呢。”任元感歎一聲。


    “嘿嘿,其實正常。”劉麻子倒也實誠,笑道:“我們可是亂匪,幹好事的能叫亂匪嗎?”


    “倒也是。”任元點點頭。確實沒看到什麽強搶民女、搶劫民財、殺人取樂之類的罪狀……顯然對土匪來說,這些根本就是基本操作。


    “不過這些材料不能全遞上去,胡子眉毛一把抓,效果反而不好,二來也顯得將軍太過刻意。”任元看完後給出意見。


    “確實。”劉麻子深以為然。“我就是有這個顧慮,所以才遲遲隱而未發。”


    “殺人不用亂刀,真正致命的一刀就夠了。”任元說著挑出一份材料,道:“把這一個交上去就夠了。”


    劉麻子接過來一看,是葛榮寫給馮鐵頭的信。內容自然是讓他別跟杜洛周一條道走到黑,並許諾他隻要離開杜洛周,也封他為王雲雲……


    這是團隊分裂後,老板挽迴損失的基本操作。其實葛榮也不抱多大希望,屬於有棗沒棗都得打兩杆子,更多是為了惡心杜洛周而已。


    “這個能行嗎?”劉麻子有些吃不準。“馮鐵頭都沒看到這封信,就被我給扣下了。”


    他當然不會說,自己之所以扣下這封信,其實更多的是出於嫉妒心理……憑什麽給他寫,不給我寫,瞧不起誰呢?


    “就用這封信。”任元卻信心十足道:“隻要在真王知情的情況下,把這封信送給他就行了。”


    “我懂了!”劉麻子也不笨,隻是陰險程度還欠鍛煉,一點就透道:“隻要馮鐵頭收到信不聲不響,沒有第一時間交給真王,在真王看來就是別有心思,有失忠誠!”


    “沒錯。”任元頷首道:“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就等著看好戲吧。”


    “哈哈,好一招四兩撥千斤!”劉麻子大喜過望,當即決定天亮就去任城告狀,看看效果有沒有那麽神。


    其實主要還是這招幾乎沒副作用,沒作用也不會反噬自身,幹嘛要跟馮鐵頭客氣呢?


    ~~


    翌日一早,劉麻子便啟程趕往任城。


    任元扮成他的親兵與他同行。


    一路上,劉麻子故意用神通急行,想要稱一稱任元的斤兩。


    然而不管他把速度提到多快,任元都緊緊跟在後頭。而且一臉的雲淡風輕,不見絲毫吃力。


    結果兩人隻用了一個多時辰,就趕到了兩百四十裏外的任城。


    “有兩把刷子啊,兄弟。”劉麻子擦了擦額頭的汗道:“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


    任元差點沒繃住,勾陳司副衛主不過是年奉八百石的六品外班官,連十八班都不入,怎麽也算不上‘身居高位’。


    可見南北兩朝隔閡之深,就連對方的官製都搞不太清。


    不過這時候,就需要給自己臉上貼金,所以他也沒點破,含笑看向任城城頭。


    隻見城頭上飄揚著黃色的帶鬥大旗,上書大大的‘杜’字。


    這裏就是真王軍政權的‘都城’了,但看上去跟滎陽虞城沒什麽區別,都是一副剛剛遭過洗劫的樣子。


    很顯然,杜洛周也沒打算在此地長留。


    劉麻子告訴任元,杜洛周一心想要入關,去洛陽,結束顛沛流離,四處流竄的日子。


    也難怪他會催馮鐵頭催的那麽緊。


    ~~


    任元跟著劉麻子順利的進了城。


    前天剛下過雨,可能因為人馬頻繁行走,又缺乏維護,城裏的路麵比城外還要泥濘,所有人鞋上腿上全是泥。


    城中臭氣熏天,路上街邊到處是人畜的糞便。大街上隨處可見焦黑的梁柱、殘破的窗框,滿眼皆是煙熏痕跡。所有的店鋪都被砸開了門板,好些還殘留著血跡,各種家什散落一地,但一點值錢的都不剩。


    真王軍士兵就住在這些他們洗劫過的房屋裏,用門板當柴火,把搶來的糧食臨街架鍋煮食。


    任元還能聞到一陣陣熟肉的味道,但北朝已經連遭四年兵災,人都吃不上飯,哪還養得起牲畜?


    直到他看見一戶店鋪裏,掛在鉤子上被剝皮剔肉,還剩一半骨架一半肉的‘兩腳羊’,才明白過來。


    饒是見慣了血腥暴力的場麵,他依然感到胃裏翻江倒海。


    “在南邊沒見過吧?”劉麻子輕笑一聲,低聲道:“北朝已經吃了三四百年了。你不吃,你就得被別人吃。”


    “……”任元點點頭,這世界果然還是要比爛的。跟這邊一比,原本麵目可憎的南朝,都變得眉清目秀起來了。


    一直來到郡守衙門改成的真王府時,眼前景象才體麵了些。


    穿著成套盔甲的親兵隊長,帶領一隊親兵肅立在王府門口,看到劉麻子才露出笑容道:“什麽風把將軍吹來了?”


    “有事稟報王爺。”劉麻子熟練的遞給親兵隊長一小袋丹藥。“從大戶家裏搜出來的,給你留了份。”


    親兵隊長笑容更加熱切道:“王爺正好有空,跟我來。”


    真王軍畢竟是個草台班子,規矩約等於無,也沒人讓任元在外頭等著,他就跟著劉麻子徑直進去,見到了大名鼎鼎的‘真王’杜洛周。


    四年前,北朝六鎮鎮民,忿鎮將不發糧廩,共推沃野鎮民破六韓拔陵為首,聚眾殺鎮將,攻占沃野鎮,掀開了大起義的序幕。這位六鎮起義的第一代領袖,便自號‘真王’。


    後來北魏不敵六鎮,借柔然十萬大軍才鎮壓了破六韓拔陵。北朝將投降的二十萬義軍分徙降戶於河北三州就食。結果遷徙途中死傷慘重,到了地頭又缺衣少食,二十萬人麵臨活活餓死的絕境。


    這時,柔玄鎮兵杜洛周站出來,聚六鎮流民再次反於上穀,年號仍用‘真王’。隨後率師西上,圍燕州,敗降高車酋長斛律金。攻破居庸關,南下幽州,據有幽燕,號稱戴甲二十萬,聲勢更甚於前。


    杜洛周的大名也傳遍大江南北,任元在訪仙鄉時,就常聽馮書生,劉公子津津樂道他的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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