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後,蕭衍留下陳慶之陪自己下棋,這說明皇上心情相當的愉悅。


    如果不開心,他就去念經了。


    蕭衍在棋盤上落下一粒白子,一臉閑適地問道:“真是那蕭寶夤在背後搗鬼?”


    “千真萬確。”陳慶之正襟危坐,一手挽袖一手落子,恭聲答道:“現已查明,他還調用了明鬼的人,包括上元夜那一幕,一切都是出自他的謀劃。”


    “朕就說嘛,以那兩個蠢貨的腦子,哪能搞得出這麽多花花腸子?”蕭衍不禁笑道:“蕭寶夤這廝,還真是鐵了心的當北虜忠臣。”


    說著又哂笑一聲道:“鮮卑人都沒他這麽拚的吧?”


    “嗬嗬……”陳慶之輕笑一聲,接著道:“不過東昏侯墓被盜案這口鍋,不能全讓蕭寶夤一個人背。臣竊以為,他在朝中還有同夥,而且地位不低。”


    “那是自然了。”蕭衍神情複又陰沉道:“能讓南徐州各級官員裝聾作啞,甚至連皇陵衛都配合他們表演的,當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吃裏扒外的東西,居然敢勾結蕭寶夤,盜取皇陵。”蕭衍越說越氣憤道:“他到底有何圖謀?”


    “這為臣也百思不得其解。”陳慶之輕歎道。


    “那就解開它!”蕭衍重重落子道:“把那位居心叵測的大人物給朕找出來!”


    “遵旨。”陳慶之忙沉聲應下。


    君臣二人又安靜的下了會兒棋,禦書房中隻有不斷響起的清脆落子聲。


    ~~


    好一會兒,蕭衍忽然幽幽道:“這豈不是證明了裴邃是清白的?”


    陳慶之便字斟句酌道:“目前的證據,確實不足以證明他有罪。”


    “哎,子雲,此間就你我二人,不必這麽謹慎,暢所欲言即可。”蕭衍微微一笑道。


    “在為臣眼裏,不管什麽時候,皇上都是皇上。”陳慶之一臉恭謹。子雲是他的字,蕭衍所賜。


    “唉,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沈休文、任彥升這些老兄弟去了之後,現在朕身邊,都沒個說話的朋友了。也就你們這幾個潛邸舊人,才能跟朕說說體己話。”蕭衍歎息一聲道:


    “所以啊,子雲,別跟朕隔著肚皮,好麽?”


    “臣遵旨。”陳慶之隻好點點頭,沉聲道:


    “那臣就鬥膽直言了——臣相信裴帥是清白的。當年蕭寶卷倒行逆施,他被裴叔業裹挾,才被迫流亡北朝。後來陛下起兵,裴邃就一直謀劃南歸,終於克服困難,如願以償。之後便一直在邊境與北朝作戰,成為繼韋帥之後,北虜最忌憚的本朝統帥。可以說,無論是對本朝還是對皇上,裴帥都是忠心不二的!”


    “嗯,道理是這個道理。”蕭衍點點頭,又問道:“可那些通虜書信怎麽講?裴邃可承認,都是他親筆所書了。”


    “那些忽然出現的所謂書信證據,很明顯是索虜故意放出來,陷害我朝大將的。就算那些書信是真的,裴帥當時身處敵國,動輒得咎,不說一些違心的話,怎麽能迴得來呢?所以臣認為,不足為據!”陳慶之斬釘截鐵道。


    “……”蕭衍撚著棋子,陷入了長考。


    其實他從沒懷疑過裴邃的忠誠,但還是在北伐軍高歌猛進之際,把裴邃從前線召迴,接受審查。


    說白了,就是皇帝看到北伐軍摧枯拉朽,裴邃聲望高漲,感到害怕了。所以不想讓他繼續統帥北伐軍了。


    這其實很正常,因為有太多前車之鑒,足以證明大將權勢太大,威望太高,對朝廷和皇帝來說絕非幸事。


    譬如劉裕、蕭道成,還有他自己……其實晉朝也不乏桓溫、王敦、蘇俊之流,教訓實在太多太深刻。


    而且就算裴邃沒有異心,可保不齊他身邊的人會怎麽想,說不定會生米做成熟飯,逼著他謀逆。在這個忠誠幾乎絕跡,兵強馬壯為天子的年月,皇帝要是說不擔心,才叫見鬼呢。


    ~~


    陳慶之侍奉了蕭衍半輩子,焉能不知皇帝的心思?無非擔心劉裕的故事,在裴邃身上重演……北伐成功了,就迴來篡位。


    這問題屬於所有皇帝的逆鱗了,碰一下都會粉身碎骨那種。所以這種時候,最安全的選擇就是明哲保身,順著皇帝意思來。


    但陳慶之做不到。對皇帝的忠誠,對戰局的憂心,讓他實在無法言不由衷。


    這可是百年未有的北伐良機,山河一統,就在眼前!天予弗取,必受其咎啊!


    所以陳慶之還是毅然決然,用自己和勾陳司給裴邃背書。


    “唉,好吧……”漫漫長考之後,蕭衍終於落子道:“朕就再相信他一迴。”


    “皇上英明。臣恭賀皇上,天下一統,指日可待啊!”陳慶之忙俯身激動道。


    “天下一統……”蕭衍目光複雜的吐出一口濁氣,方展顏笑道:“那可沒那麽容易,能把壽春收迴來,朕就心滿意足了。”


    “一定可以的。”陳慶之沉聲道。


    “來來,繼續下棋。”蕭衍抬抬手,示意他起身。


    “是。”陳慶之趕緊坐正了,一邊落子一邊請示道:“對了皇上,那幾個小子這迴都戴罪立功了,尤其是那個叫任元的,幸虧他識破了蕭寶夤的真實意圖……”


    “這種小事還用請示嗎?你自己看著辦就成。”蕭衍卻渾不在意的擺擺手道:“還是擔心你的大龍吧。”


    “哎呀,還真是……”陳慶之趕緊打住話頭,跟皇帝一心一意對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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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勾陳司衙門。


    思過院已經被夷為平地,任元三人和裴邃都被暫時轉移到了,陳慶之的坐隱園中。


    裴邃掏錢讓獄卒置辦了席麵,請三人吃酒,感謝三位獄友的救命之恩。


    也算彌補一下,陳霸先跟個冒牌貨吃酒的遺憾。


    其實今天陳慶之去麵聖,很可能就決定四人的命運。但陳霸先和裴邃絲毫不受影響,兩人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十分灑脫。


    至於任元和阿瑤,兩人一個少年老成,一個變得沉默寡言,這種時候通常都是扮演聽眾的角色。


    主要是聽裴邃講述,和索虜交戰的光輝戰績。聽著陳霸先心頭癢癢,問他:“倘若咱們都能重獲自由,我跟著你上前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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