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看看你,打小便是如此,沒個人盯著就搗亂,連個菜都擇不明白,以後怎麽為人妻,為人母?”蘇誡不知何時到了身前。


    他俯下身來,拿走了竹筲箕,意味幽遠的凝視她,笑道,“你不會想一生到老都有人把你當小祖宗一樣供著吧?


    那娶了你的人可真是要吃苦了。


    除非那個人是我——我才甘願圍著你,將就你,滿足你。好好的菜全掐碎了,你是想喝鮮蔬湯?”


    邊將菜葉裏的一些莖筋撿出來,蘇誡邊調謔她。


    雲渡看著手裏漫無目的掐得細碎的綠葉,沉默不語。


    滿不在乎地將那些不能用的碎菜丟掉,她道:


    “你一把年紀都不著急親事,緣何提說我。我哪裏會擇不好菜,還不是因為你揉麵的樣子看起來太傻,影響到我了。”


    蘇誡一愣。


    他的樣子傻?


    揉個麵怎麽會看起來傻?


    “揉麵的樣子會比吹火的樣子看起來傻嗎?”蘇誡問。


    雲渡瞳色一蕩:“你已經生火開始煮啦?”


    “我已經扯好麵下鍋了。”他伸手想戳戳她愣愣的腦袋,指尖將觸到她光潔額頭,止住,隻道一句“呆慕慕”,手緩緩收迴。


    蘇誡轉身把菜淘洗了,丟進銅釜裏煮。


    片刻不,連帶細長的麵條撈出,分裝在兩個木碗裏。


    雲渡仍呆木著,對他口中那句“為人妻,為人母”的話感受怪異,又有些奇妙的悸亂。


    她看著他晃動的背影,不自覺將他想象成公子。


    如果她與公子成婚,他也會有這樣賢惠的一麵嗎?


    他那樣嬌弱無力,她動動手指就能把他摁倒在床,哪裏會有力氣揉麵!


    他自己就是一團麵隨人捏。


    他的身形那樣單薄,做起事來肯定也不會讓人覺得肌肉勻稱優美,養眼,隻會使人覺得好嬌氣,想保護。


    要是他在麵前咳兩聲,她即便是傷著也要從榻上跳起,衝過去,一把將他橫抱起,放他在床上好生躺著,她來燃火烹飪。


    這樣來看,多才多藝、身強體健、俊美無儔的蘇誡似乎更符合夫君的形象。


    不過嘛,她還是更喜歡公子。


    ——白白嬌嬌,有氣無力,看著清冷無欲,實際對喜歡的人淫思深藏;隱忍克製;裝模作樣;比思春的少女還純。


    他像隱於葳蕤間的一口泉井,幽美神秘,表麵清澄寧靜,然則,清淡之下,卻翻滾著熾人的熱浪。


    那樣一個矛盾的男人,實在太吸引她神魂了,她欲罷不能,隻想將他往深探索。


    蘇誡……


    一起長大的人太熟了,她在他麵前連心都是赤裸的,完全沒有刺激感。


    且他又太強,跟他在一起,她都好像不會愛人了,隻等被人愛。


    有點無趣。


    生活沒有挑戰,心就像無風來顧的湖水,不起漣漪,風景顯得蒼白寡淡。


    愛情裏,不是最忌寡麽?


    她現在看蘇誡,內心完全沒有年少時看見他的那種心花亂顫的感覺。


    很像彼此經曆了風雨,一切歸於平淡的老夫老妻的相處,還是隱居山野的那種。


    沒有性情意趣,隻是湊合過日子的那種。


    經受了失親、失愛之痛後的她無疑是喜歡安靜的生活的,但不是事事壓在心底不想與對方說的安寧,她想要的是:


    即使大千惟剩二人,也能在荒蕪間開墾、孕育、創造出一片充滿生機的安寧。


    所以,蘇誡這顆她守了多年卻沒能吃上的不知酸甜的果子,她不想要了。


    她想嚐嚐別的。


    “左岩人還不錯,給你留的糧都是上好的。你不是餓了麽,來,快吃吧。我吹過了,不燙。”雲渡還發著愣,蘇誡已經煮好了麵端到她麵前。


    雲渡垂眸看看修長白皙大手間捧著的棕色木碗,湯清麵細,上浮些許油珠子,幾匹青菜葉漂在一旁,夕輝斜照,晃晃蕩蕩的油星子便閃動光,宛似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景。


    唿吸間,一股豬油清香混著麵香及菜香的氣味縈繞鼻邊,沁入心脾。


    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


    她抿了抿唇,迫不及待……緩緩接過。


    抬眸,他嘴角掛笑俯視著她,斜輝照不到的他深邃的眼眸裏卻流光溢彩,盡是溫柔。


    “從昨夜到現在,你就隻吃了三個饅頭,應該也很餓了,快去吃點吧。”她淡淡說著,棕黑明亮的眼珠卻慌忙亂轉。


    心中覺得蘇誡寡淡,於她而言完全提不起興致,與他對麵時,莫名的竟會心神悸動。


    這個男人……修過迷魂術吧?


    蘇誡瞧了她呆愣憨傻的模樣片刻,沒說話,隻幽幽地笑了笑,轉身端了自己那碗過來。


    “分我個位置。”蘇誡道。


    雲渡吸溜了一口清香柔韌滑的麵,往旁邊挪了挪。


    “還能吃吧?許久沒做了。”


    雲渡頷首,低低“嗯”了聲。


    嚼了咽下,正式迴答:“挺好吃的。什麽時候學的?以前沒見你下過廚啊。”


    蘇誡輕輕挑著麵,言含深意地道:“三四年前那會兒基本是一個人,閑下來不知道做什麽,就經常在灶房裏瞎弄,漸漸就什麽都會了。”


    “哦。”雲渡挑起麵又將來一口,突然腦子一跳,“三四年前一個人?你不是一直一個人嗎?後麵的時間有什麽不一樣?”


    手中動作一頓,蘇誡側過臉,看著滿眼迷惑的她,心中五味雜陳。


    他要如何說?


    說“你沉睡的那兩年我像瘋子一樣在活,除了竭力去諂媚天宥帝,就是不知所謂地做一些事來麻痹自己,下廚就是其中一項”?


    還是說“因為你醒來之後我一直在天獄山與皇都之間來迴跑,沒時間做”?


    他還不敢與此時將真相說明,隻能道一句“這幾年忙,沒空做這些”。


    雲渡“哦”了聲,繼續吃麵。


    蘇誡有些失意,因為自己的四處作死行為。


    他突然想念思歸的罵。


    他罵的好,可當初事情隻能這樣解決,他能怎麽辦呢?


    默默也吃起了麵。


    晚霞散去,蘇誡把雲渡扛迴帳篷,照料她睡下,對她說外麵留的肉都不新鮮了,他到山裏去獵些獸禽來,明日給她做好吃。


    雲渡說,湊合吃點就行了,等過兩天她腳好了就走了,到集市吃東西就方便了,荒山野嶺的不要到處跑,萬一出現什麽意外怎麽好。


    蘇誡朝她訕臉:“你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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