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感知到那腳步從容中帶著幾絲鬼祟,她緩緩又放鬆了身心,繼續曬曬傷口。


    來人在她腰旁坐下,沒有說話。


    良久,她的腳踝被一隻大手輕輕摸上,握住,他手掌的溫度比她曬著太陽的腳脖子還暖和兩分。


    “怎麽腫成這樣啦?!”低磁的男聲響起,沉緩中帶著若隱若現的一絲哀泣。


    雲渡陡然一驚,神思遽爾亂了。


    “我的腳!!!”雲渡腦海裏湧上此三字之際,急忙一縮腿,翻身坐了起來。


    舒舒服服曬著,一時麻痹,竟忘了自己那雙裸露的紅腫的爪子眼下是多麽的視之駭然。


    不但醜,還灼目得很。


    雲渡拉裙裾遮住自己的傷腳,看著背對自己而坐的玄袍男子,“你怎的才來?”


    他的頭發亂蓬蓬地挽成一個髻,用一根樹枝簪束,發絲上隱約殘留著一些泥沙。


    蘇誡轉過身:“我看著他們走遠了,確定不會返迴才出來的。”


    他的眼神幽靜,緩掀緩闔間漾著一層波瀾。


    “知道嗎,躺在此的一個多時辰裏,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雲渡盯著他,杏花瓣一樣微粉的唇顫抖。


    “什麽?”蘇誡沒看她,眼睛直直盯著她蓋起來的傷腳。


    昨日她將落水的胖漢救上岸後,返迴洪流裏找他,那時他剛從水流轉彎的一處漩渦中掙紮出來,扒住水岸旁的岩壁緩息。


    那裏的地勢已是快接近峽穀的位置,水流衝勁大,且急,就近的水岸是光禿禿的山崖。


    他馱了那胖漢鳧水多時,體力有些不支,不歇氣不敢保證可以一躍至崖岸之上。


    就在他踩著水在石壁前蓄力之際,她一身濕淋淋地自滔滔洪浪中出現,踏著隨急流而下的浮物而來,她一麵使著輕功,一麵大聲唿喊他的名字,騰飛的速度比滾滾水浪還急三分。


    衝力可以卷碎一切的峽穀就在前麵,她卻冒死來尋他。


    他喉頭凝噎,開口迴應她的唿喊,張開了嘴竟發不出聲音。


    隻是眼淚不爭氣地從眼眶滾出。


    水浪很寬,他隻一顆腦露出水麵,浪花還一個勁地打過來。


    她看不見他,在水上巡了一圈便要繼續往下去。


    就在她轉身的一瞬間,他朝她嚎了一嗓子“慕慕”。


    他當時的那一聲叫喊感覺能震上雲霄,他的“慕慕”確實也聽見了。


    然而就在她定神尋找他聲音來源之際,一棵巨大的樹木從她腳下漂過,掛了一下,跟著她掉下了水,隨著漂浮的樹往下遊去。


    他顧不得生死,急忙追去。


    在將入峽口的驚濤駭浪間,他看見了她。


    隻是他看見她的時候,她手裏一根粗長的麻繩已經纏在了山崖間的一棵橫生的樹幹上,救住了她。


    他順水漂過她身邊時,她一把揪住了他的手。


    眼神堅定,動作精準。


    拉著繩子沿山崖爬出水後,她罵了他一句“傻子,你不知道越往下越危險嗎”。


    他生氣迴嘴:“知道危險你還來!笨死你呀!”


    她氣唿唿瞪著他:“是啊,我是笨啊,我何止是笨,我簡直是腦子進了這河裏的泥漿水,怕某人玩死了自己沒人給收屍,死皮賴臉要追來。”


    他當時看著她氣不是,怒不是的樣子,哈哈笑了起來,笑中含淚,一抱將她抱住,在陡峭的崖壁中間。


    笑著他卻哭了。


    她推搡著他,嘲笑他瘋病犯,二十幾歲一個大男人抱著個女人哭。


    他哽咽著道:“別再推了,再推我們倆真的會沒人幫忙收屍。”


    於是他就那樣緊緊抱了她許久。


    在崖岸上休息夠了之後,他們慢慢才往迴走。


    途中,他把的沉舟毀木的計劃從頭至尾全告訴了她。


    關於此事,還得從夏臨頊突發奇想,執意要修造“萬芳林”“仙露泊”之初說起。


    當年,夏臨頊興致陡起,說要在皇城之西大興土木,建造一座震撼九域的華美宮殿,要把天下的絕世美人都裝進去。


    同時,還要在美人宮裏建一個美酒池子,與美人、大臣們共享神仙之樂。


    且他要建的這座宮殿,不僅占地要寬,還要講究景致秀麗,望山傍水。


    而這要望之山便是竹月深據地——天獄山,水的來源自然取的天獄山腳下的白水河之水。


    他將竹月深建在天獄山那樣的險要之地,一因那裏山高岩峭,沒什麽路可走,其下還有極寬一條河水和一簾瀑布隔絕人跡,不易被人發覺;


    二則,天獄山是離皇城最近的世外之地,特別方便經常變換身份的他來迴奔走。


    倘若夏臨頊真的要在那附近建造行宮,巨大的工程一定會影響到竹月深。


    竹月深可以換蟄地,但離了天獄山,再難找到那樣一處絕好的地了。


    是以,不論是為竹月深,還是為製止暴君瘋狂荒淫的行徑,他都不能讓這件事順利進行。


    於是在夏臨頊看好了地方,工部也著手設計稿圖、相看建築所用木料之際,


    他打著替君監督工程的名義跟在左岩身邊,


    看他審圖紙,看他選木材,


    迴到夏臨頊身邊後,便故意在他耳邊吹妖風,說工部設計的圖紙畫得極是漂亮,


    就是他們預備使用的木材配不上所畫圖樣,更配不上號稱一代雄主的陛下,簡直是欺君,該責。


    然後給夏臨頊出餿主意說,南武國南部的森林裏有品質上佳的樹木,最適合用來修造美勝天闕的宮殿了。


    夏臨頊采納了他的讒言,斥巨資向南武采購名木,並責派左岩去監督伐木事宜。


    此事於此算熄焰了。


    之後的時間,他不斷地思考如何才能將此事徹底解決。


    時間一晃,名木的采伐工作漸漸進入尾聲。


    在他要對此事進行收尾的時候,雲渡突然的弑君行動打亂了他原定的計劃。


    不得已他隻能重新思慮。


    自從雲渡與“蘇誡”攪和到了一起,身擔兩個身份的他晝夜都在琢磨愛情、事業一手抓的萬全之策。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一個多月的策算下,他總算想到了一個堪稱完美的計劃。


    一個可以促就事業進程,早日挽迴摯愛心的計劃。


    此計劃中,除卻雲渡是變數,其他一切,包括左岩皆為定數。


    ——當初他強吻雲渡,把她氣迴竹月深,他的計劃隨即也展開了。


    計劃第一步,向天宥帝進言,說左岩去南武三、四年,建築所用木頭早該砍完了,怎麽還沒返京的消息送來?


    實際在此之前,他已經將左岩準備返京的奏報秘密截下,不讓朝中人知曉。


    為的是找個借口離京,一邊談情說愛,一邊施行毀木計謀。


    第二,他前兩年就對運船的行駛路線進行了深透的研究,知道哪裏易行,哪裏難行,知道哪裏的氣候平穩,哪裏的氣候惡劣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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