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誡說及此,思歸瞧了眼垂眸凝思的離,接蘇誡的茬問:


    “你說的倒是這個理,倒要贏萬數民心,在低處做,得做到猴年馬月才能被看見啊!”


    蘇誡與他一唱一和:“問大少主以為謀權勢是寫你那《萬疾問典》呢,非要自己一個個去診?這點權術,我們家慕慕十二三歲就如數家珍了。”


    “哦,是麽?”思歸看向坐在杌凳上的青衫女子。


    雲渡閑閑摩挲手指的動作一停:“我不是很懂。”


    思歸笑蘇誡:“饕餮說她不懂。看來你這個竹馬並不了解她嘛。也可能她就是記恨你,不想給你麵子。”


    蘇誡見雲渡安安靜靜聽他們談話,想她會無聊,有意給她個參與的機會,不讓她覺得男人說話沒有她一席之地。


    她從前為皇都衛尉卿掌上珍寶,


    性情瀟灑明媚,


    經常在其外祖——禦史大夫雲公膝上撒嬌,


    聽他老人家講了不知多少官場上的明爭暗鬥、政權下的爾虞我詐、以及各種影響社稷和洽發展的案子,


    當中相關的權利交纏、處世道理她早已熟稔在心,


    皇權爭奪這點陰謀,於她而言沒有看不懂、聽不懂、想不通,隻有願不願懂。


    他當初敢“殺”她,正是知道她終將會看透所有局勢,理解並原諒他。


    她是個有家國大義思想的女子,隻是她的國欺辱了她,碾碎了她,把她變成一個沒有熱愛和理想的人。


    他不想她沒有生氣。


    她可以靜若一汪清湖,蘊含萬千生機,但不能是一潭死水,隻靠心上人指間一點溫度泛動漣漪。


    在蘇誡所做一幹事情上,思歸似乎更關心他娶不娶得到意中人,以後有沒有人給他暖床,臥病了有沒有人給他遞杯熱水等。


    是以,他說話時更傾向用話激惹雲渡,希望她多關注自己那癡狂的傻友。


    雲渡聽了思歸的冷嘲熱諷,果然立馬站到了蘇誡一邊:


    “棲葉公子才智無雙,又喜言談,我還以為您是故意問我,想自己說呢,所以我才說不懂,怕耽誤了您說話。”


    她說完此一句,蘇誡即時朝思歸挑了挑眉,唇角勾著一絲譏笑,意思為:說你話多呢。


    思歸迴送他一眼刀,並一嘴型暗戳戳送他四個字:奸夫淫婦。


    蘇誡驕傲地嗤鼻,看懂了也不生氣——在他們相愛相殺的關係裏,這樣的形容是含褒義的。


    雲渡不知他們暗地裏的交流,自顧說:


    “謀勢者,重在謀。”


    “站高處看,看的是大勢風向,如此方利於身在低處的自己力使對方向,不在洪流裏浪費時間和精力。”


    “往低處做,做的是人,是為將正直良善本性流露,取一個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的收獲他人良好評價,攢聚人心人力的效果。”


    “但是這種做法用的人太多了,


    尤其是那些急於博取賢名的官吏、貴人。


    黨爭者從起心謀事到失敗,


    期限大多隻有短短數年,


    而百姓們看戲,


    一輪疊一輪,


    基本套路早已爛熟於心,


    不會再對任何人做出的相似的行為心生別樣看法。”


    “若想得到嶄新的眼光,行為也當與眾不同。”


    “倘若是我,我會在隱藏野心的同時,做我認為對的事,做真實的自己。”


    說及此,雲渡下意識地去看離。


    蘇誡提起的這個話題,沒有提及離的名字、身份、處境,及他將有的行動,


    雲渡也不知他是為離謀算的公子,


    自然就不知他是否是針對他而說,隻隱約認為應該是的,是以她的話很大一部分是站在離的角度去說,其中也有提示他的意味。


    希望他在完成心中使命的途中,做出最利己的決定,做出少讓自己陷入危局的決定。


    為什麽是“少”,而非“不”?


    還不是因為竹月深出來的人,無一沒有經曆除己不能體會的苦難。


    如她,心裏攥著一個執念時,明知前路是刀山火海,她也無所畏懼而往。


    她的痛苦心傷蘇誡已經為她紓解了一部分,她心裏已不似從前那樣壓抑沉重了。


    離內心的苦痛她雖能明白一些,卻不能完全感同身受。


    但她懂,一個人悲痛的過去無法改變,仇恨一旦長成心上一塊惡瘤,割不割,怎麽割,刀從哪裏下最解氣便隻有自己清楚。


    正是這樣的想法驅使,她才將誅除夏臨頊的計劃擱置,先守護蘇誡。


    ……也為守護他心中那個聽起來幾乎不可能會成功的,瘋狂的,但又特別令人期待的山河重整大計。


    卻說離注意到雲渡的目光後,他沉凝思考的目光倏然閃爍了一下,對她投來一個意味悠遠的眼神。


    那冷冽而銳利的目光中,似含三分欣慰,三分自信,和深深的遺憾。


    遇上如此一位有美貌、有膽識、有見地、有智慧的女子卻愛不到,娶不到,怎會不遺憾呢?


    離不知道蘇誡就是宿嶼,所以即使他聽得出蘇誡的話裏有提點他做事的成分,他也不迴應。


    畢竟他可從未對除公子以外的人說他有意謀取南武皇權。


    即便是雲渡,他也隻告訴她,他迴來是為報仇,未說其他。


    再說了,蘇誡可是他國幸臣,帝王耳目,如若知道了一些鄰國王臣的私密事,誰敢保證他不會以此為謀,做出一些不可預知的歹事來?


    當他沉默的眼神轉為認可,雲渡銜上文又道:


    “南武朝堂與我彧國不同,他們的‘江南多好臣’可不是胡亂傳播的。


    我彧國君主桀驁自負,奸臣也好,賢臣也罷,他高興就殺,不高興便殺了讓自己高興,


    他覺得,他能成為一代霸主,靠的是自己所向披靡的神功,無所不謀的智慧,不是有才之輩的輔佐。


    認為那些輔佐他治理社稷的朝臣,不過是慕他才能,爭做嗜蜜蜂蝶,去沾染他的香氣以升華自己,沒有了一批還會來一批,他自詡至尊,肆無忌憚。


    據我所知,南武這邊並非這樣。


    他們的朝堂比之我大彧,要清淨許多——在政事上,國君基本不會獨斷專行,剛愎自用,而是由朝臣們當殿商議,必要還可私下去商討。


    南武帝隻有在朝臣們爭論無果的情況下才會裁奪,而國君的決定還不是最終結果,聖令的下達還要經過相關公卿的審核,核驗通過方生效。


    朝官的態度和提議不僅左右聖令的頒布,同時還幹預著同朝官吏的升遷、黜免。


    但有一點,若遇到情節比較惡劣的官民糾紛,南武帝則會龍顏大怒,處理案情向來以民為先。


    他重民意民心,不論此舉背後是否有沽名釣譽嫌疑,都說明了他是真的在意百姓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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