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裏產生了危機感。


    這樣的事,李泉並不是第一次遇到。


    之前往上升遷的胡侍講便是這樣。


    明明這人坐到侍講這個位置時,他已經在這個位子上坐了一年了。


    可往上升的,卻不是他。


    每次一同前來,被先行喊進去的,必然是姓胡的。


    這樣的事,經曆一次就夠了。


    現在連沈舟這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小子,也要走在他的前麵嗎?


    李泉很難咽下這口氣。


    一想到連沈舟這個才進翰林院沒一年的都要爬到他頭上,他便如鯁在喉。


    難受得緊。


    李泉在偏殿裏坐立不安,走來走去。


    心煩意亂間,瞥見了牆上掛著的字畫。


    上麵的落款,是賀辰飛的表字。


    單字一個鳴。


    李泉眼睛一轉,心裏忽然就有了些主意。


    這邊。


    沈舟進來行禮後,便一直站立一旁,沒有說話。


    皇上正在批閱奏折。


    安靜的殿內,甚至能聽到上麵傳來的一些細碎的毛筆在紙上摩擦的聲音。


    沈舟不時看看地麵,不時看看旁邊站著的劉公公。


    沒一會,便注意到劉公公離開了殿內。


    不知過了多久,劉公公又走了迴來。


    緊接著,沈舟便聽到了茶碗被放置在桌麵上發出的輕微磕碰聲。


    劉公公再次迴到了自己的崗位上站著。


    沈舟無聊地這看那看。


    但也隻是眼珠子在轉,站得還是十分規矩的。


    很快,他聽到了茶碗被端起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便是輕微的吞咽聲。


    沈舟舔了舔嘴唇。


    暗道他們這些近臣雖然能跟在皇上身邊參與一些政事,但苦是一點沒少吃。


    這一站便是半個時辰起步,期間為了維持形象,還不能吃多了喝多了。


    不然出了什麽醜事,仕途這條路,也走到頭了。


    沈舟還以為皇上放下茶碗之後,會繼續批閱奏折。


    可沒想到,茶碗放下的那一刻,上麵傳來了聲音。


    “愛卿可收到朕讓人送過去的銀子了?”


    沈舟連忙往裏走了幾步,拱手道:“迴皇上,臣已經收到了,多謝皇上。”


    “收到就好。”


    趙驁揉了揉手腕,沉聲道:“這兩三年來,天災發生頻繁,各地收成略有縮減,賑災銀糧也在逐年遞增。”


    “朕讓欽天監那邊看了,說今年將會風調雨順,足以能夠好好休養生息,將大乾的氣運調整過來。”


    “偏偏北邊那又傳來密報,說安分了幾年的韃靼去年便有些不對勁,洪將軍想趁著對麵還沒有準備,先發製人。”


    他看向沈舟,“愛卿覺得朕該如何選擇?”


    沈舟並沒有立刻迴答。


    皇上的話裏說得很明白了。


    因為天災發生頻繁,導致國庫現在可能有些吃力了。


    需要豐年來填補空缺。


    可大乾休養生息需要時間。


    然而北方那邊恰恰就看中了他們這一點。


    想要趁虛而入。


    現在怕是在準備,等時機一到,給予他們重重一擊。


    到時候,他們內憂外患,顧此失彼,日子一長,肯定要自亂陣腳,無暇顧及北麵。


    口子一旦被攻破,可就是他們進來肆虐揮霍的時候了。


    沈舟想了很多,但也不過是兩三個唿吸間,他便開口了。


    “皇上,臣覺得,洪將軍說得不錯,我們應該先發製人。”


    趙驁看著沈舟,讓他繼續說。


    “臣猜想,他們若要動手的話,將會選擇在下半年動手。”


    “那時糧足馬肥,他們做好了充足準備攻打,這一打,必然要爭出個輸贏。”


    沈舟侃侃而談,神色認真,語氣溫和。


    讓人很容易就隨著他的話往裏想。


    “皇上,不管消息是否屬實,我方虛弱是必然的。”


    “在這樣的時刻,我們不能去賭對方會不會動手,什麽時候會動手。”


    “對於我們來說,此時進攻便是我們最大的防守。”


    趙驁眉目冷冽低沉,五指隨著沈舟的話在腿上來迴敲擊著。


    時快時慢。


    他思索著沈舟的話,道:“愛卿可知,這一打,要消耗我大乾多少銀糧?”


    沈舟點頭,抬眼與皇上的眼神對視。


    即使皇上神色有些嚴肅,他還是繼續開了口。


    “這會他們正在休整保養,孕育種子,是我們最好反擊的時刻,錯過了這次機會,等他們攻打過來,我方損失的銀糧將要更多。”


    趙驁皺眉,“如果是消息有誤呢?”


    沈舟知道皇上其實心裏並不是不懂。


    隻是他身為帝王,需要考慮很多東西。


    他作為臣子,便是要在關鍵時刻,給皇上答疑解惑。


    他垂下眼,神色平靜。


    “皇上,臣說過一句話,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


    說是問皇上還記不記得,話音落下的那一瞬,沈舟自己便給出了迴答。


    “臣說過,要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未知,不管消息有沒有誤,我們也不要去賭對方的善良。”


    “我們局勢是定了的,既然對方有這般心思,想來也是知道我們這邊的情況,如此,我們再猶豫,便是給他們機會了。”


    趙驁眼裏閃過一道厲色,“愛卿說得有理。”


    他話鋒一轉,忽然道:“愛卿說他們知道我們這邊的情況...如何得知呢?”


    在皇上說出問題之時,沈舟其實就有懷疑了。


    怎麽會就這麽巧,在他們情況不好的時候,對麵就有了不對勁,想要攻打他們的意思。


    明顯就是有人在通風報信,透露他們大乾的情況。


    聞言,沈舟語氣堅決。


    “迴皇上,臣想,必然是有人在暗處使壞,給那邊通信。”


    “啪!”


    趙驁眉目一凜,手掌重重拍打在案上,語氣冷然。


    “愛卿所想,也是朕所想。”


    他盯著沈舟,又看向一旁的劉公公,“今日所言,若有消息傳了出去,朕可就不留情麵了。”


    劉詹猛地跪下,“皇上放心,奴婢對您忠心耿耿,不會往外傳的,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舟頓了頓。


    -


    劉公公這誓,發得可太狠了。


    他這跟在後麵的,可不好說得太差了。


    想了想,他拱手道:“迴皇上,臣也一樣。”


    趙驁看著底下一跪一站,一惶惶一平靜的兩人。


    沉思片刻,讓劉詹起來。


    “朕自是信你們。”


    沈舟低著頭,掩去了聽到皇上說這句話時,微微扯動的嘴角。


    他跟著劉詹開口。


    “多謝皇上。”


    劉詹起身,一動不動地站立一旁。


    趙驁輕輕敲擊了下案桌,似乎下了什麽決定。


    “朕聽愛卿的。”


    他看向劉詹,讓他拿信紙出來,準備磨墨。


    當著沈舟的麵,皇上直接動筆蓋章,派人快馬加鞭,把信送往洪將軍那。


    在這一過程中,沈舟一直低著頭,視線虛無。


    若是旁人在此,怕是要驚唿一聲皇上竟會如此信任他。


    不過聽了他一席話,就下了這般重大的決定。


    按理來說,這等事情,定是要把幾位尚書喊過來一起商討。


    可皇上沒有。


    隻聽了他寥寥幾句,便決定了先下手為強。


    一場大戰隨即爆發。


    沈舟能猜到,若是這個消息傳了出去。


    他在眾人眼中,地位定然要不一般。


    這是他想要的,卻又不是他想要的。


    若是皇上先前沒說那番話,他倒也願意相信皇上是信了他。


    但很顯然,先前皇上說的,若消息傳了出去,不留情麵的話,才是皇上心裏真正的想法。


    沈舟從來都沒有小瞧過皇上。


    能當帝王的人,心思向來是深。


    別的沈舟沒有切身接觸過。


    光看史書,也難以想象出一個活生生,帶著情緒和想法的帝王。


    但很顯然,上麵端坐著的男人。


    並不是任人擺布的帝王,也不是毫無想法的帝王。


    沈舟是不信自己區區幾句話,就能讓皇上下此決定的。


    尤其是皇上先前說的,關於銀糧不足的事。


    更讓沈舟覺得。


    皇上說出這些話之前,怕是心中早有決定。


    不然,沈舟不信自己真有這般大的能耐,能讓皇上聽信自己的話。


    尤其是,聽信他這樣一個二十剛到,卻還未及冠,算不上成年人的一番話。


    閱曆不足,是沈舟的缺陷。


    即使他是六元狀元。


    他說的話,在很大程度上,都要被有心人冠上一個不成熟,太天真的名頭。


    沈舟心裏其實挺搖擺的。


    皇上難不成這是要營造很是寵信他的假象嗎?


    給誰看呢......


    沈舟想著,想著,卻不由想罵一句狗皇帝。


    心思這般多,也不怕過勞而亡。


    劉詹恨不得自己不在場。


    在密信被送出去後,大殿就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中。


    他能隱隱感覺到一絲不對。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皇上。


    仿佛毫不猶豫,就相信了沈舟說的那些話。


    北邊的一場大戰,說開打,就開打了。


    糧草未定,調兵未定。


    密信就出門了。


    甚至都沒有把戶部尚書喊過來問一問。


    就說了句,聽沈侍講說的。


    這樣的待遇,想來,也是沒幾人了。


    趙驁又在紙上寫了什麽,才放下筆。


    他看向沈舟。


    語氣並不如先前那般的嚴肅和冷冽。


    平靜的樣子,倒是顯得溫和多了。


    “愛卿與李侍講來的路上,都說什麽了?”


    沈舟心頭一跳。


    若不是他那會注意著周圍,怕都要懷疑皇上是不是派了人監視他們。


    沈舟緩了下,眼睛滴溜溜轉了下。


    “迴皇上,李侍講給微臣解惑了。”


    “解惑?”


    上方傳來的聲音有些好奇,“解什麽惑了,說來給朕聽聽。”


    沈舟笑了笑。


    先前他還想著沒有由頭說這個事呢。


    現在機會可不就是送上來了。


    為了確保每一句話都傳送到皇上耳邊。


    沈舟語速平緩,聲量卻不小。


    “前兩日,臣聽人說,有人為了鄉試考官一事,想要請微臣幫個忙,在您這邊推舉一下。”


    他語氣一定,“臣很堅決的就拒絕了,讓人幫忙傳話,說不會插手此事,也不會幫任何人說話。”


    趙驁聽著,眉頭微微上挑,嘴角掛著抹似笑非笑。


    他沒有出聲,繼續聽沈舟往下說。


    沈舟心思轉了又轉,借著說這件事,想要驗證一下自己心裏的想法。


    他道:“李侍講與臣說,說翰林那邊,在傳臣不會幫大家任何事的閑話。”


    “又說臣不應該這般強硬地拒絕他們,說現在隻是在翰林院這般名聲有損。”


    “說不準今日,或者明日,這番話就要傳到吏部,傳到戶部,傳到所有能傳到的地方,到時候,臣的名聲,可就壞了。”


    趙驁輕拍了下案桌,淡聲道:“愛卿的名聲不會這般容易損壞。”


    沈舟很是認同地點了點頭。


    “皇上說的極是,臣也是這樣迴的,臣還說臣不在乎,也不在意。”


    “可李侍講不信,臣便問李侍講,若是他的話,會如何處理此事。”


    “李侍講說,會等他們上門說出請求之後,先道明不幫的原因,然後經過口口相傳,讓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不幫,而是不能幫。”


    趙驁點頭,笑了下,“李侍講說的,倒是大家慣愛的手段。”


    雖有笑意,但語氣裏含著一絲道不明的冷意。


    沈舟聽著,頓了頓,才又開口。


    “李侍講這樣說,固然能讓大家心裏頭的怨氣少一些,可臣未覺得臣的方法未必不對。”


    “嗯,愛卿的方法更加直接了當,就是招恨一些。”


    沈舟忽視那一絲不知是嘲諷,還是安慰的笑意,繼續說自己的。


    “李侍講說往後臣若是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去詢問他。”


    “臣覺得李侍講對付這樣的事情,可能比臣要老練一些,便點頭應下了。”


    “聽他的作甚。”


    趙驁神色平靜。


    “朕倒喜歡愛卿的方法,幹脆利落,鐵麵無私。”


    沈舟拱手,“多謝皇上誇讚。”


    趙驁揚眉,沒說話。


    沈舟笑道:“說起來,李侍講還與臣說,說皇上不會聽臣說這些細碎閑話,說您日理萬機,不會理這些事的。”


    趙驁盯著沈舟,眼神裏的考量一滑而過。


    “愛卿這是跟李侍講鬧了矛盾?”


    沈舟搖頭,“並沒有。”


    說著,他還有些驚訝。


    “皇上為何這樣問?”


    “是嗎?”


    趙驁並沒有迴答問題,而是說:“李愛卿也沒有說錯,朕確實不愛聽這些閑言碎語,但若是愛卿說的,朕還是會聽兩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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