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一大早上吃過飯,把皮筒子,熊掌啥的都捆到了一起,裝到了爬犁上,拖著爬犁去了三公裏外的林場。


    江河沒帶春雨,秀嬸子昨天油水吃多了,她的身子又弱,竄稀竄得起不來炕兒了,她得照看著點。


    冬天的林場正是熱鬧的時候,精壯的漢子喊著號子,身上冒著騰騰的熱氣,抬著七八米長的大原木,踩著跳板歸楞。


    歸楞就是把零散的木頭堆疊成整齊的一堆。


    另一邊,兩人合抱那麽的大原木、鋼絲繩搭建成的架杆機,在楞垛上拖著大捆大捆的原木,在卷揚機昂昂的轟鳴聲中,沿著原木做成的滑道,將木頭拖拽到火車上。


    窄軌鐵路上,停著一趟拉木材的蒸汽小火車,煙囪冒著煙,車身周圍,唿唿地冒著白色的蒸汽。


    江河看得都呆住了,蒸汽中的小火車好像穿越了時空要向他撞過來一樣。


    江河的身體一晃,噢,不是它穿越了,是自己重生了啊。


    這蒸汽小火不僅承擔著載運木材的任務,同時還是林場到鎮上的通勤火車。


    幾十裏的山路,雖然也有林業公路,可是靠人走,能要半條命啊。


    最後麵掛著一節通勤車廂,早上去鎮上的人少,隻有那麽幾個辦事兒的林場職工,還有兩個走親戚的村民。


    車廂是木板做的,木板的縫隙處都用麻混瀝青堵死了。


    車廂的中間還有個大柴油桶改的鐵皮爐子,煙囪從車頂上伸出去,爐筒子已經燒得泛紅,車廂裏熱騰騰的。


    而且在這爐蓋子上,還烤著好幾個土豆子。


    東北人都是自來熟,江河一上車,人家就招唿他過來吃口熱乎的。


    江河也不客氣,吃著麵乎的烤土豆,聊天扯犢子。


    “嗚!”


    蒸汽小火車發出長長的汽笛聲,車廂也咣當地晃當了一下,要啟動了。


    “庫,庫,庫!”


    小火車剛剛啟動的時候,發出緩慢又劇烈的蒸汽爆喘聲。


    隨著小火車的速度提起來,聲音就變成了急促的庫庫庫的聲音。


    速度再快一些,就變成了庫嚓嚓,庫嚓嚓的聲音。


    鐵路兩兩側是一望無垠綿延的覆雪群山,蒸汽小火車就像一隻小小的黑蟲子,在群山的山腳下哼哧哼哧地繞行著。


    如果說南方的山是奇峻險秀的話,那麽大興安嶺的山,就帶著一種蒼茫無盡又胸懷廣闊的大氣。


    山裏的木材供應半個國家,而這山間的草甸子,又養活了無數沒了活路的人們。


    大興嶺很多地方的山與山之間,都有十幾裏的草甸子,有一些還是沼澤區,那可都是肥沃的黑土地啊。


    就拿江河所在的林甸子村來說,幾百人的村子,卻擁有近十萬畝開墾出來的良田。


    現在生產隊種的都是小麥,收成很低,畝產才二百來斤,可是廣種薄收之下,倒也夠吃。


    對了,生產隊時期,種地用的是大型播種機、收割機。


    後來生產隊解散分田到戶了,大家改種產量更高的土豆,這種大型機器反倒沒法用了,直接就在場院裏廢棄。


    而村民們改用牛馬拉犁耕地,也不知道算不算時代的退步。


    原本立下汗馬功勞的機器,被一幫村賴子,淘小子,今天拆點,明天偷點,賣廢鐵換酒喝了。


    小火車減速了,駛上一座厚重的木橋,木橋在火車經過的時候,明顯直晃悠,過了這道橋,就進入了大河鎮。


    這年頭大興安嶺幾十萬林業局職工,撐起了一個個繁華的小鎮。


    並不僅僅是大興安嶺,應該說整個東北,隨便拎出一個有名有姓的工業城市,那都不是一般的繁華。


    至於沈、春、冰這東北三大城,放眼世界都能排得上號了,什麽北上廣深,還得往後稍一稍。


    江河用爬犁拖著狼皮筒子、熊掌,懷裏揣著熊膽,直接到了供銷社,把東西一亮,就等著對方出個好價錢了。


    那個負責收購的老娘們兒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算盤珠子一打,爪子皮一吐,“三百二!”


    三百二十塊,不少啦,林業局職工一年工資也沒有這些,要是換一般人,肯定樂得直蹦高。


    江河好歹是重生的,見過大錢的,一聽這價兒,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三百二?你咋算的這個數兒啊,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瞅瞅,這可是上好的銅膽,這一個熊膽少說也得三百塊。


    還有這狼皮筒子,一點傷都沒有的特等皮子。


    就算這些你看不出來,四個熊掌,這倆前掌一個少說五十,後掌三十,我不算訛人吧!”


    結果那老娘們兒眼皮一撩,白眼一翻,瓜子皮噗地一下,差點吐到他的身上。


    “跟我這些臭氧層子有啥用啊,就這個價兒,愛賣不賣,有招兒想去,沒招兒死去!”


    “我特麽的……”


    老娘們兒一拍桌子跳了起來,伸手就向江河的臉上抓來,一邊廝打一邊叫罵道:“我草個血媽,你跟誰倆媽媽的呢!”


    這年頭的國營商店、飯店啥的,一般都會掛著一個橫幅,上寫著不得無故辱罵毆打顧客。


    那意思就是,有故的話,就可以。


    江河一不小心被撓了一下,這暴脾氣哪受得了,掄拳就打,抬腳就踹,這也就是沒帶槍,帶槍的話直接崩了這老娘們兒。


    江河的拳頭剛掄起來就被架住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抱著江河一邊往外拖一邊叫道:“哥,哥,可千萬別動手啊,你碰她一下,派出所就得把你抓進去!”


    那老娘們兒追到門口,跳著腳變著花兒地罵。


    到了供銷社外頭,冷風一吹江河也冷靜了下來,自己現在可不是大江哥,抓到派出所去,那可有得受了。


    這年頭,還不興文明執法呢。


    就算是文明執法……


    懂的都懂。


    “哥,咱有好貨,還上供銷社來受那個氣幹啥,走走走,上我家去,咱兄弟喝點!”


    江河被他拽著走了兩步,這才迴過神來,一甩手,上下打量著對方。


    倒是一個很精神的小夥兒,但是帶著一股子油滑氣,但是沒有林場混子那股子戾氣,一看就是個沒有正經工作二流子,懶蛋子。


    “你誰呀?”


    “我叫張大嶺,也沒啥正經工作,一天天的就瞎混!”


    他一提自己的名字,江河啊地一聲想了起來。


    這個張大嶺,可不是一般人物。


    他是八十年代,大河鎮首富,放到縣裏都能排得上號。


    九二年前後,倒騰木材掙老鼻子錢了。


    然後九三年的時候,被槍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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