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一次魔族的這位傾城公主不請自來過我青城山一趟之後,將將數年有餘,她竟像是從天垠地荒蒸發了一般,平白地沒有了半點蹤跡。


    不料見今在這凡界地頭上與她不期而遇,如此倒也算了卻了長久以來積壓在我心尖上的一樁心事。


    然教本仙執略感詫異的是,平日裏給人以正經八百,向來煙花從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司天天神此際正端著一派仙風道骨的高深模樣,雙手揝著他對麵傾城公主的芊芊玉指嘴裏口若懸河地說著甚,時而妙語珠不由連引逗得那公主殿下麵赤似夭桃紅霞,以袖掩口笑個不住。


    初初以為我等與他天涯一散,指不定司天他老人家會潦倒成甚淒惶景狀。何其人家搖身一變,在這花花人間十裏喧嗔的長街之上支了個算命攤子,過得頗是滋潤自在。


    今見他否德既彰,本仙執在觀之之後,以為甚之難以啟齒,忍將不住地輕咳一聲,一側眸,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正愣在我身旁不知所措的繇稽元君,垂首用手指仔細地捋了捋袖口上不知何時被擠出的褶皺,悠悠說道:“唔,這下你總該放寬心了吧。你家仙主據本仙執目測著,精神煥發得比之你我忒地有過之而無不及呐……唔,自然自然,一轉眼不見,桃花運蓬勃得委實令人豔羨。不知繇稽元君可還有甚所擔心的麽?”


    他訕訕地低頭輕笑了一聲,大為窘迫地拱手一禮,小聲迴道:“小神身為我家仙主的左膀右臂,按道理講無論仙主變成什麽樣子,總該著維護一二才是。常言之:親眼所見未必真,小神以為仙執太過早定下結論,這對我家仙主有失公允,小神建議,不若待我等上前瞧個仔細、聽個真切再作定論也尚是不遲。尊上意下如何?”


    我熟視他一番,暗中不禁感慨歎讚:“這繇稽元君端的對司天天神是忠心耿耿、絕無貳心,此也算司天天神的介福吧。”


    我一眾氣定神閑地又默然觀了一會,見司天天神始終矜持地摩挲著傾城的柔荑再無任何其他動作,均是搖頭歎息,連道可惜、可惜。


    傾城公主活脫脫地一個大美人,人家的小手都被你拉了,怎地你還好意思再那一壁廂安心理得地扮那謙謙君子?司天呐司天,本仙執實在對你欽佩至極啊!


    一番嗟歎過後,我甚為頹然地朝著司天所在的方位頷了頷首:“走吧,看來今天是沒啥好戲可看了。”


    徑直往前剛踱了半步,卻硬生生地又被誰給拉迴到了原位。我扭過頭,見念芷笑得很是意味深長:“白姐姐,稍等片刻,我觀街之離方上空瑞雲密布,怕是又有哪位神仙降了凡,我們不妨再等等,這次定會如你所願的……你說是吧,繇稽元君?”


    繇稽?我頓將雙目翕集到他身上,此事與他又有甚牽扯?


    不期被本仙執一個唐突逼視,原本神情就不怎麽正常的繇稽元君登時變得張皇失錯,立在原地兩腮紅得像雞血石,嘴裏也期期艾艾地半晌吐不出一個字來。


    呃,看來果如念芷所說,此事倒也的確與他勾著。若真是如此,那麽……


    我不禁手搭蓮蓬,朝著離方的半空之上隻那麽輕飄飄地望了一眼。倏見瑞氣藹藹、祥光氤氳,正是天神該有的體麵。


    再之細細揆度,琢磨整壁神族見今能使得繇稽元君為之另眼相待的神仙不過一掌之數,而在這區區掌數之間本仙執若還不能再分析個透徹徹底,也算枉擔了這幾日的仙執之名、白承了數年的天神之尊。


    少頃,正如我所料,九重天上姝妤宮中的槿萱天神並著她府上的仙娥荊梔仙子從那離方之地迤邐而來。槿萱天神一雙剪水雙瞳徑直深情望著的,除了正替傾城公主摸骨算命的司天天神,還能有誰?


    乖乖我的掌天神,放眼四海之外九洲之內,論身陷桃花囹圄竟不自知,非你之莫屬!


    偏你整日裏架著一副冷淡深沉的性子,時不時的任性而為目空一切,抑或時而曾經滄海的憂鬱柔情,豈不知,女孩家最是喜善思慕與你這種心思都教她猜不透的翩翩俏郎君。


    道君之豔福無儔,觀天垠地荒各族仙神,我白兮隻對君甘拜下風!


    然奈何……偏偏天生注定你又能隻是個不諳風月,自在那繈褓之內就獨缺琉璃玲瓏心的天神。


    真是千不該、萬不該,上天不該將你生就得如此完美無缺,又殘忍地將你的琉璃玲瓏心給剝離拿走。最最不該著的是,那琉璃玲瓏心喚個別的甚名字不好,好死不死地偏叫做“情心”。


    嗚唿哀哉!


    我可憐的司天天神,空有一身招蜂引蝶的能耐,卻並無摧花敗柳的心思。可憐見的,好端端地平白空費了一副好皮囊。


    就在我替司天天神惋惜叫屈的功夫,那廂的景象已是劍拔弩張,場上氣氛肅穆嚴整,大戰隨時一觸即發,直看得本仙執是慷慨激動、熱血沸騰。


    無端地,我委實佩服自己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晦暗的心思,未雨綢繆地置身事外,占個絕佳的位置拉著念芷他們作壁上觀看大戲,頗是英明神武!


    我目不離場地捅了捅同樣興高采烈的念止:“小娃娃家的湊啥熱鬧,去,給我們幾人稱幾斤上等的瓜子來,你要挑那色澤光亮粒飽仁滿的買,可千萬別被攤販子給哄騙了。”


    他立時百般不情願地撅動小嘴,苦著一張粉嘟嘟的嫩臉抗議著:“白姐姐,聖人言‘求諸人不如求之己’,又言‘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更何況乎,自己動手方才豐衣足食,你身為阿姐當以身作則,決計不能做出欺淩弱小的行徑。”


    本仙執早就料到這小子會生情緒,推辭不去,幸虧我也曾博覽強記,做過那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的勾當,且從那書山經海中悟得一個“三省吾身”的真諦出來。


    因著彼時左也反思、右也反思、坐也反思、臥也反思,反思來反思去,我即悟出了一個通俗易懂的道理:無論是人是仙、是妖是鬼,多讀書還是很有必要滴。


    隻因書讀得多了,本仙執目今才能琢磨出一個“圍魏救趙”的好法子。至於小止麽,他應該也能入木三分地將“彼有張良計,吾有過牆梯”的道理再進一步地精深透徹。


    這方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笑得很是陰險地衝著白盞說道:“白盞,你替……”


    還未待我說完,杵在另一旁的念止已擎臂高聲攬道:“白姐姐,我去,我去。”說著,一陣清風似得,頃刻間消失得無蹤無影。


    餘下眾人,目睹完我與鳳念止的勾心鬥角,登時心領神會地赥赥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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