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帝與鳳翌迴鳳族的翌日,我與白盞在碧藥穀央娘親的衣冠塚旁邊豎好了阿爹的墳塋,並著兩人又是抱頭痛哭一場。念芷領著鳳族老幺小止代替鳳族上下行了祭拜,此乃人功道理常情禮法,委實該當酌情行之。


    後來念芷告訴我,她爹鳳天那日早已算出我阿爹命之危殆,是以彼時見我孑身一人迴了青城,便也心知肚明,隻是不忍心再往我傷口上撒鹽,權作罔知罷了。


    我當然洞悉鳳帝的良苦用心,自他親禦我青城以來,整日裏不是同我談風賞月寬慰我心懷解我傷情,就是拉著我品茗嚐酒期我借酒消愁,頗是難為了他這堂堂一族帝君。


    是時碧藥穀中紫色鋪天蓋地,馥鬱香氣彌滿了一壁凹穀,我哭功尚是才疏學淺,忒是不濟,待哭夠個把個時辰隻覺筋疲力乏天旋地轉。


    白盞見我無任哭力,方在其旁哽咽勸說:“小……主,你整整一天沒有用過膳食,不若我先扶你迴去歇息吧。”


    我抬手揉了揉她的綠雲,勸慰道:“我知你心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可是娘親與阿爹,卻是永遠也不會再迴來了。”頓了頓,又無限哀傷地悲戚道:“好白盞,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娘親與阿爹了。”


    說著,淚雨紛紛墜落,恰如滂沱大雨不歇。


    她挪著雙膝靠過來,緊緊地將我抱住,哭得很厲害地一遍遍說著:“小主,你還有我,你還有白盞。你還有白盞,白盞永遠是你的親人。”


    你還有白盞,白盞永遠是你的親人。


    我心如刀絞,本以為椿萱俱喪之痛已是慘絕,而今後眷族無親身無可倚,不成想,白盞在這遙夜沉沉裏很及時地予我一縷溫情,這溫情,足將融化冰川寒地。我甚為悲慟地將雙目掩在她的左肩之上,一行熱淚瞬時浸透了她的素縞麻衣。


    我二人不知哭了多久,隻是等到金烏西墜,未等我來得及洗頮濯垢換身幹淨衣裳,便被吳潼天神喚去吃酒。


    這一吃,自然是吃得酕醄大醉不省人事。


    次日辰初之時,太陽星透射窗欞穿進我的屋子,還未等我完全酒醒,念芷的催命符已到了門外,疊聲刺耳不斷:“白姐姐,白姐姐,白姐姐……”


    我迷迷糊糊地拉開被頭,撐著氣力問道:“是念芷嗎?”


    門外之人“唔”著應了一聲。


    我側過身,索性掖緊錦被裹緊身子,眼未睜地模糊說道:“好念芷,我再睡會,你先去找白盞……”


    她登時不悅,絲毫不妥協地朗聲叫著:“白姐姐,山門外頭來了個頗是有趣的仙使,他說他叫……叫什麽來著……什麽元君?”


    然後隻聽得門外突突噥噥地一陣悉索過後,念芷旋即欣然大喜,隔著一道門子衝裏喊道:“唔,他說他是星河宮裏的繇稽元君,奉了他家仙主之命前來青城虛邀白姐姐今兒個到凡間一遊。”


    我睡得正是朦朧,一時之間未能反應過來:“繇稽元君麽?我又不請他吃宴,他……”


    倏猛地坐起身,拊拍額頭:“完了,完了,完了……”我甚是粗心大意地將自己與司天天神的約定給忘得是一幹那個二淨。


    隻怪當時他未同本仙執說清楚這辰時是凡間的辰時還是九重天上的辰時,現今這辰時一到,不期本仙執還在床榻上唿唿睡大覺。


    既聞繇稽元君目今奉命賁臨,久候在外,本仙執當不作稽遲,流星趕月地從錦被裏慌忙將自己擇出,正逢百盞綢繆在先,廾著銅盆盛了半盆子熱湯便宜我頮濯清潔。


    她身後另有跟屁蟲鳳念止興抖抖地朝我打揖作禮,問:“白姐姐,山門外頭的仙差,可是有些來頭?”


    適逢我魘寐不楚,腦子裏思緒繁雜心慌撩亂,於是意懶情疏地迴了他一句:“他乃是神族星河宮中的繇稽元君,……唔,你今日若是閑著無事,也隨我去凡間耍耍。”


    他登時眼光如電,顫抖著聲音:“白……姐姐,真的可以嗎?”


    我蒀著白盞遞給我的棉帕子揩淨頰上晶瑩水痕,理所當然地說道:“在我青城山中,從未有甚禁忌,此言絕非虛謬。”順手將棉帕子遞還到白盞手中,不忘囑他說道:“唔,順道喚上你阿姐,她也許久未下去過了,今日權當舊地重遊吧。”


    念止赥赥笑出聲來,樂不可支地大步跨出門去,徑尋她阿姐去了。


    白盞服侍我盥漱完事,不經意側目瞥了一眼見我床榻之上亂得不成樣子,於是又細心地替我拾掇了一番。皆訖,竟然不知從哪裏覓來一盒妝粉,我巴巴地見她從內裏擓出一指然後均勻地傅在我雙目周圍,我隻管箝著兩眼不敢擅動。


    搽完,她方才笑出聲道:“小主您接連哭了幾日,往昔綽約仙姿皆是罄盡,白盞替小主傅些妝粉在兩眸周處,正好遮掩紅腫。”


    虧她想得周全,難怪娘親在時視她如己出,偏愛疼憐白盞甚之。果是個善解人意的玲瓏女,端的我見猶憐。


    她睖睖睜睜地望著我,雙目猶若一泓清澈柔波,欲語還羞嬌態百露。


    我被她一番清雅臻善的氣質所攝,勾魂奪魄間不禁使得不才本仙執自慚形穢,堪堪壓著嗓子咳嗽了兩聲掩蓋尷尬氣氛:“你這妖豔的美人胚子,險連我著了你的道。”亦知她稟性尫羸,非是輕易托詞吐露心事之人,隻好柔聲再道:“你我情同姐妹,不必過分拘束。可是有甚事?”


    她沁著頭,先是一本正經地姌嫋福身,而後麵紅耳赤,半晌才扭捏說道:“小主……可否,可否……將我一同帶著到人間……走一次?”


    我遽然一訝,怔怔地看著她,良久,很是拚力地扳著她的身子,鄭重其事地對她說道:“白盞,我要你時刻銘記,你現今的身份是青城仙執,我白兮的阿妹,並非再是我的貼身奴仆,你聽清了沒有?”


    她略是一呆,神情專注地望著我湛思盞茶,其後便才局促不安地輕輕點了幾下頭:“白盞記下了。”


    是以此次赴那星河宮主之約的,除了本仙執之外,還有白盞、鳳念芷姐弟三人。


    我竊以為她三人對於司天天神來講已算是莫大的驚喜,怎奈下到凡間我才知道,果真是“驚喜年年有,今日別樣多”。


    有時這驚喜堆簇在一起,接踵而至,將會變得讓人不能忍受。


    尤其這種驚喜,是對於司天天神來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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