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戰台上的一番波瀾曲折到底悉數灌進了老神帝的法耳,我竊以為神族的耳報神身子骨茁健的令人豔羨,尤以腳下功夫堪奇甚之。這才不過小半日,金烏亦未來得及西墜,老神帝更是高懸龍閣束控玉棲,何以竟能將火候拿捏的如此精準,時分掌握的如此恰到好處,不可謂不奇哉!


    我自徑跨過瑞雲氤氳、玄鶴縈繞的仙雲橋,直順著方位走了約摸片刻工夫,那老神帝的玉棲宮登時華麗麗明晃晃地呈立在眼前。


    漸漸滯了腳下動作,拿餳眼覷了一覷,恍覺詫異。但見他這仙府之上紫氣紛紛祥光縹緲,離得遠尚還不覺,待稍稍靠近了些,將時體內真氣隨之不斷翻騰倒轉,欲要迸濺出來不能遏止。我立時駭然三分,神魄甫定,不禁慨之萬千:果乃一處禎祥貝闕之地!


    此刻玉棲宮門外肅然次第地跪著兩排綠雲垂腰、豐神綽約的絕色黃衣仙娥,見著我神色穆然地踱過來,均垂頭低眉,溫聲請安:“仙執萬福聖安!”


    我頓住身子,瞟了她們一眼,略是不舒適地彎了彎眼角,揮袖說道:“起來吧!”


    她一眾依言起身,又有一領頭仙子快步移到我跟前,矮著身子再次施了禮,說:“帝君有旨,若是仙執尊上來了可自行入內,無須再另通稟。”


    我唔了一聲,卻恍恍惚惚地失了陣神。迴神後,方屏氣斂識,邁著輕盈的步子掠過一眾黃衣仙子,不作遲疑地推門而入。


    然未料老神帝的這座玉棲宮若從宮外看來光澤溫潤瑞靄普降,內裏更是檀香飄繚味韻馥鬱,我雙目流轉,定睛一看,果然在距我不遠處穩當當地擺設著一件中等的三足古銅獸爐,爐身周遭布著魚眼孔,爐裏焚著檀香木,香氣縈繞不絕芳香襲人。


    再觀那老神帝此際正右手揝筆,正襟危坐在書案前奮筆疾書著什麽,猶在那行雲流水處、不怒自威間,一副帝王派頭赤裸裸地顯露淋漓。


    我攏身幾步,立在書案前福身一禮,軟款低語說著:“青城白兮,見過帝君。”


    雖我身上承著青城仙執之尊名、行著尊上之威分,可與神帝平齊同坐。怎奈按著倫理輩分,我這條青城小仙蛇無論如何也該著在他老人家麵前低尊降貴,巴巴地收斂克製好自己的仙威癖性,再乖乖伏在地上三跪九叩首,並著嘴上柔唿:“帝君舅舅聖威澤廣,福綿九州!”


    他仰起頭望著我,輕笑一聲,器宇軒昂地立起身,開口嗔怪說著:“賢侄女何須行如此大禮,你青城一族與我這一脈並蒂同根,自上古之時就相互依持、輔車相依,依我看,往後這等繁文俗禮當免則免罷。”


    我不動聲色地覷了他一眼,臉上泛起一絲漣漪,說道:“古訓家規不可悖,況帝君與家……家……”甚是悲戚地紅了眼眸,繼續道:“況帝君與家母素交頗深,她亦每常教兮知‘倫常乖舛,立見消亡’通理,白兮雖非良人,見今當也該著唯母命是從。”


    他喟歎一聲,頓然氣頹神散唏噓不已:“念茹仙執與白玄天神伉儷情深,萬年來實為天垠地荒眾仙之典範,而今不期仙消,此乃天垠地荒之痛,之悲,之殤!本君幾日前意欲前往你青城吊唁慰籍,卻聞你降旨封山閉門,遙遙無期。無奈,隻好作罷。”


    我控背躬身,歉然說道:“帝君有心了。”至於其餘,皆一笑搪之。


    老帝君迎了我上坐,那一壁廂又有那玲瓏心肝的仙奴奉茗置盞。我端起茶盞呷了一口,接著狠嗅了幾縷檀香,複再抿一口綠茗,訖之這才掏出鮫紗帕子抆嘴而淨。卻不禁費心思量:“老神帝這處玉棲宮較之黎宸的積儲宮全然不同,黎宸的積儲宮從外間看來像個正規四方格子,一梁一桁裏無不浸著威嚴莊重,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全不若這座玉棲宮,氣韻浮散香瑞遊走,教人吸一口還巴著下一口,端的是精致得不能再精致、溫馨得不能再溫馨了!”


    他伏案龍飛鳳舞地又折磨了那些個紙硯筆墨小半刻光景,磨得我茶吃了七八盞,勞得那名仙娥也不辭辛勞地於我往複添了七八迴,我經受再三,委實考驗不住,方假意提著嗓子咳了幾下,指望著老神帝能憶起我的存在。


    怎奈,收效甚微。


    在我百無聊賴,歪在椅背上將睡未睡之際,突聽得上方傳來一陣清澈:“今日仙戰台上一番曲折司命已盡數報之於我,初聽之時我甚為驚駭,想著黎宸與你父白玄往日無怨今日無仇,二人到底竟為了何事非上仙戰台不可?”


    我瞬時斂神凝息,收攏仙識。雙手毫無意識地揝緊木椅扶把,顫著身子咬著銀牙迴道:“我也不明。”


    他微微一愣,勻喘的氣息加重幾分,甚是凜冽地拿著寒潭冰霜似的眸子深深望了我一眼。這一望,望得我是渾身仿若罩了一層冰淩滾過冰刀般難受。誠然,本天神委實不濟,忒地不堪了些。


    卻在這不濟、不堪的間隙,聽得那一廂的老神帝咳嗽了聲,而後沉吟道:“兩萬年前,本君應那混沌荒火的劫數,虧得你不顧生死安危救我脫險。我那時本想推你做我神族公主,你卻再三推諉,不肯承應……”


    我搖頭道:“白兮承蒙帝君錯愛,怎奈我忒地劣蹶,終枉了帝君一片苦心。”


    他亦搖搖頭,說道:“非是。後幾萬年裏本君也時時思量,憑著你救我脫困魔劫之功於你區區神族公主之虛名委實的有些小家子氣,所以本君斟酌多時,想著假公主不如真帝後,假若你做了黎宸的帝後,也算功德圓滿。”


    我穆地一呆,打破腦袋也想不出怎地與他神族結了姻就成就了功德圓滿的善果。


    在我愣神失魂的當口上,他卻徑自鄭重說著:“本君初以為此事還需計較醞釀些時日,殊不知,後來有一日,你娘親白念茹投貼於我,也是在本君的這處玉棲宮內,她同我道了些秘辛之事出來。”


    我猛地一哆嗦,一時僵了褰裙的動作,怔怔地望著他,剛好對上他高深莫測一團墨黑的眼眸。


    不成想,原來所有的千絲萬縷中,竟另有玄機。


    卻不知,老帝君口內的這道玄機,是否與我預料的一般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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