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西天,營火漸熄,長安大營歸於平靜。


    營帳之間,偶爾有巡邏的隊伍。


    遠處的山巒,黑黢黢的趴伏著。


    山腳下,灞河靜靜流淌,披著一層銀光,在夜色中閃閃發亮。


    在灞河邊上,站著兩人。一老一小,正是龐籍和於飛。龐籍望著遠處,沉默不語。右手撫著胡須,微微顫抖。


    他的心裏,可不如臉上平靜。


    此刻,思潮起伏,感慨萬千。


    組建平戎軍,韓琦早有計劃。


    但是,由何人領軍,韓琦一直斟酌難定。


    他想要的新軍,是另一支霹靂軍。


    霹靂軍橫空出世,人數不多,卻發揮出巨大作用。可以說,正是霹靂軍,改變了戰場態勢。讓大宋一步步,占據了戰略優勢。


    霹靂彈功不可沒,但霹靂軍的戰法,更值得借鑒。


    韓琦身為安撫使,對渭州、麟州的戰事,知之甚祥。


    橫陽堡、瓦亭寨,霹靂軍奇兵突出,殲滅敵軍數萬。


    如此大勝,宋軍從未有過。


    也正是這兩場大勝,擊碎元昊野心。


    攀越、潛進、刺殺、伏擊,神出鬼沒、無往不勝。


    這樣的部隊,讓韓琦震驚。心心念念,想調入自己麾下。一番細細打聽,他才知道,霹靂軍還有霹靂彈,皆出自二皇子之手。韓琦愕然半晌,不得不讚一聲,果然天縱之才。


    曾經的少年軍,已經一鳴天下知。


    龐籍提議,組建一支新軍,交由於飛統轄。


    這個提議,與韓琦不謀而合。兩人一番商議,當即定下。


    韓琦心頭火熱,可想而知,用不了多久,另一支霹靂軍,也將橫空出世。皇子遲早要迴朝,麾下擁有部屬,那就是立身根基。麾下戰力越強,皇子的分量越重。


    難得深宮大內,竟出了一個白馬銀槍。他們不約而同,決定輔佐二皇子,踏上至尊之位,重振大宋軍威。


    大宋立國,至今不過百年。


    但是,獵獵軍威,丟失殆盡。


    大宋朝廷,終日浸泡在脂粉堆裏,骨頭早已酥軟。


    泱泱中華,地大物博、人民億兆,豈能任蠻夷欺淩?


    突兀一陣河風,猛地刮過來。


    掀起於飛衣角,獵獵作響。


    河風帶著淡淡水腥氣,撲在臉上,涼絲絲的。


    於飛略略迴神,心裏輕歎。


    他想瞞著身份,卻不知龐籍,早已清清楚楚。


    “龐帥,有多少人,知道我身份?”於飛問道。


    “現今,隻韓琦與我二人知曉。”龐籍說道。


    今夜,龐籍叫於飛出來,就是要點明他。


    於飛的相貌,與官家甚是相像。


    有心人略一推敲,不難猜到。


    若此事傳迴京師,福禍當真難料。


    他想提醒於飛,深居淺出、小心防範。


    “皇帝為何,不肯找我?”於飛問道。


    這個問題,在他的心裏,已經糾纏了很久。


    香草給不了他答案,龐籍可以嗎?


    “老夫不知。”龐籍說道。


    說罷,也是心中暗歎。


    皇帝的心思,龐籍猜不到。


    但有一點,事關遼國,卻是容易想到。


    “或許,”龐籍斟酌詞句,說道,“與西夏戰事有關。”


    “西夏戰事?”於飛皺眉,疑惑不解。


    “殿下失蹤之時,西夏戰事正急。遼國派出使者,咄咄逼人,以開戰要挾,訛詐關南之地。以大宋情勢,與西夏開戰,已是捉襟見肘。再加上遼國,我大宋立有傾覆之危。”


    於飛皺眉不語,等著龐籍下文。


    “殿下失蹤,與遼國國師有關。”龐籍歎口氣,說道,“那時,朝廷正與遼國斡旋。追捕遼國國師,不免激怒遼國。想來,官家沒有尋找殿下,或於此有關。”


    “怕遼國人不高興?”於飛難以置信。“遼國人闖進皇宮,擄走皇子,大宋竟不敢吭聲?”於飛眼裏有火,盯著龐籍。


    “澶淵之盟後,朝廷畏遼如虎。”龐籍沉聲說道。


    “小爺打的就是虎。”於飛氣急,恨聲說道。


    “殿下,如今朝廷厭戰、軍伍衰頹。我堂堂華夏、泱泱大國,卻遭受蠻夷欺淩。”龐籍神情激動,抱拳躬身一禮。


    “惟願殿下,勵精圖治、振奮軍威。待來日,率強兵、奪燕雲,一雪前恥。老臣不才,甘當馬前卒。”


    於飛嚇了一跳,心思陡然清明。


    他哪敢受龐籍一禮?


    論年紀、論官職、論資曆,皇帝也得給麵子。


    何況,他小小一個皇子,還是流落民間的皇子?


    連忙側身避開,向龐籍施禮。


    龐籍話裏話外,心思表露無疑。


    於飛略一思忖,頓時明悟。


    龐籍今夜找到自己,揭破皇子身份,用意並不單純。


    大宋重文輕武,滿朝厭戰。


    文采固然風流,但是整個國家,卻日漸衰頹。


    一個小小西夏,就讓大宋百萬禁軍,聞風喪膽。


    若不是霹靂彈,這場戰事的結局,可真是難說的很。


    朝中有識之士,憂心忡忡。


    但是,若要變革圖強,卻繞不開祖宗規矩。


    太祖立國,曾言道,大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重文輕武乃是國策,這規矩,誰能掀翻?


    於飛的出現,一掃皇家羸弱、勇冠三軍。


    一個能振奮軍威、知兵敢戰的皇子,讓龐籍、韓琦看到了希望。


    ——————————————————————————


    新軍初立,百事繁雜。


    種詁忙的腳不沾地,直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八瓣兒。


    即便如此,他的桌案上,也是堆滿文卷。


    錢糧、衣甲、軍械、考績,樁樁件件,都要他操持。


    訓練新兵之事,於飛甩給了石彪子。


    石彪子的部屬,訓練日久。翻越橫山天坑,已經展露頭角。


    他們的身手,都是於飛訓練。


    如今抽出來,擔任新兵教官,自是綽綽有餘。


    平戎軍戰兵五營,廂兵兩營。


    算下來,已經三千五百人。但平戎軍,如今不止這個數。


    柳十三如願以償,一千寨兵獲得招安。


    韓琦大筆一揮,全部歸入平戎軍。


    種詁打散全軍編製,組建步卒五營。


    分別是斥候、選鋒、霹靂、弓箭、長槍。


    斥候偵察,選鋒衝陣,長槍防禦。


    霹靂、弓箭兩營,協同作戰,擔負中遠程攻擊。


    騎兵兩營,建製不變,擔負機動打擊。


    廂兵兩營,建製不變,擔負輜重任務。


    至此,整合後的平戎軍,九個營近五千人。


    柳十三領弓箭營,任指揮使。


    他的幾個弟弟,有人選入霹靂營,也有人選入斥候營。


    柳十三上任,頭一樁事,就是返迴山寨,接來了芸娘。


    芸娘雖是女流,依然被委以重任。


    芸娘製出神臂長弓,於飛怎會忘記?


    一處空置的軍營,被柵欄圈了起來。四周防守嚴密,軍兵日夜巡邏。沒有於飛的將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這裏,成了神秘之地,每日車輛進進出出,皆是遮蓋的嚴實。


    韓琦、狄青,被於飛請來。言稱,觀看一場射擊。


    此刻,一排高大的軍兵,手持一人高的長弓,正在瞄準。


    箭靶,卻在一百八十步。


    韓琦、狄青麵麵相覷,聞所未聞。


    箭靶上,綁縛著西夏的鐵甲。


    “放。”柳十三喝令。


    “嘣。”一聲嗡鳴,箭矢激射而出。


    眼前,隻覺黑影一閃,箭矢已經無蹤。


    人的目光,追不上箭矢的速度。


    幾聲輕微脆響,遠遠傳來,聽不真切。


    軍兵舉旗示意,箭矢中靶。


    狄青張大了嘴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百八十步,超出了他對弓箭的認知。


    在大宋軍中,除了床子弩,任何弓箭,也沒有這樣的射程。


    一般八十步,已是弓箭的極限。


    箭靶被抬了過來,韓琦、狄青匆匆上前,認真查看。


    十支箭七支中靶。


    兩尺多長的鐵箭,刺透鐵甲,釘在了木樁上。


    狄青雙手,微微顫抖,拔下一支測量,入木兩寸有餘。


    “神兵,神兵啊。”狄青興奮至極。


    “如此蓋世神兵,何人所製?”


    韓琦臉上泛紅,難掩激動之色。


    這是什麽?這是軍國重器啊。


    其威力,毫不次於霹靂彈。


    尤其,麵對西夏、遼國這樣的敵人。


    百八十步穿甲,騎兵的優勢,將喪失殆盡。


    “製此弓者,乃是一女子,姓謝名希孟。”於飛抱拳迴道。


    “哦?”韓琦、狄青聞聽,更是大奇。


    芸娘就在一旁,不過穿著軍服,女扮男裝。


    見於飛招手,疾步上前,彎腰施禮。


    不行女子禮節,卻行軍禮。


    麵對朝廷重臣、一路大帥,芸娘穩定心神,終於敞開心扉,說出神臂長弓來曆。字字血淚,令聞著唏噓。


    芸娘新婚當日,劫難突然降臨。


    陳家滿門老小、盡數被屠。


    賓朋親友、無人幸免。


    一座熱鬧的大院,頃刻間,變成了地獄。


    芸娘的夫婿,臨死之前,塞給她一個布包。


    最後的遺言,就是讓她快逃。


    但突然的災難,嚇呆了芸娘。


    芸娘失魂落魄,渾身發軟,哪裏還站得起身?


    渾渾噩噩之際,被人抓走。


    她被捆在馬背上,一路顛簸。


    耳邊聽見的,隻有肆意的狂笑,卻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一日一夜過去,芸娘略略迴神。


    這時,她才發現,她的身邊,還有幾個女子。


    都如她一樣,被賊人抓了來。


    若說有個相同處,那就是幾個女子,都是青春年華、容貌俏麗。


    手裏的布包不大,一路無人注意。


    芸娘悄悄藏起,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又一日過去,她們到了一處山寨,被關進地牢。


    隨後的日子,她們受盡淩辱。


    但是,她們活了下來,被賣進青樓。


    從此,身如浮萍、漂泊不定。


    兩年後,芸娘被人買下,帶到了東京城。


    但她逃不脫命運,再次被賣入青樓。


    直到她,遇見了柳十三。


    芸娘取出一個布包,布包很陳舊,沾著點點黑色。


    在場之人,都認得,那是血跡。


    血跡雖然陳舊,依然刺目。


    芸娘打開布包,裏麵放著一卷白絹。


    白絹已經泛黃,四邊兒,都染了黑紅的血跡。


    白絹展開,足有四尺長。


    繪著幾十個圖樣,密密麻麻的注解。


    仔細看,正是神臂弓機巧部件。


    “這是神臂弓圖樣。”芸娘說道。


    她的夫婿陳安國,就是因為此圖,而遭滅門屠殺。


    她也是因此,流落風塵,無顏歸家。


    陳安國已經死去,此圖來曆,無人知曉。


    但有一件事,芸娘刻骨難忘。


    “我願獻出神弓,殺盡西賊。”芸娘恨聲說道。


    在那處山寨裏,芸娘等女遭受蹂躪,苦不堪言。


    但是,也讓她得知真像。


    當日,殺入陳家的匪徒,有不少西夏人。


    是那些西夏人,謀奪神弓圖樣,收買山匪,屠殺了陳家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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