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信當即豎起了雙耳。隻見卓原一邊來迴踱步,一邊緩緩說道:“這件事還得從七年前的夏天說起。當時是關中秦陵秦老員外家的閨女出閣,上門慶賀的既有當地的士族鄉紳,也有不少聲名在外的江湖人士。我年輕時與秦老員外有過一段交情,因而也收到了他的請帖,便和長風一同去了。誰知在路上機緣巧合碰上了盜聖馮歡,那會兒我還不知他是剛從襄陽王府盜出了《大漠沙行圖》,所以也沒放在心上,便與他同行了一陣子。”


    “都說盜聖一向獨來獨往,沒想到他竟然會與卓叔同行。”子信納悶道。


    卓原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是想和我一起去關中秦家呢。隻因秦老員外是招婿入贅,女婿正是當時名震天下的關中第一劍客李無雙……”


    “李無雙?”子信一聽此名,兩眼登時一亮,“莫非是冀州海棠山莊的李莊主?”


    卓原點頭道:“正是。當時李無雙還是蒼影衛的一名成員,但其武功卓絕、善惡分明,在黑白兩道都有著相當高的聲望。馮歡聽我談起此事,也說想去關中拜見一下。其實他哪裏是想去拜見,不過是打算在婚禮上胡攪一通,讓李無雙難堪罷了。”


    “這又是為何?盜聖與李莊主之間有什麽冤仇嗎?”子信不解地問。


    卓原道:“冤仇倒是說不上來。隻因他倆一個為官,一個為盜,雖然未曾見過麵,但都早已聲名在外。馮歡此人放浪不羈,早就想會一會那位傳說中的關中第一劍客了,又聽說李無雙在大婚過後便要金盆洗手、退隱江湖,他這才迫不及待地趕著去拜訪呢。”


    子信眉梢一揚,問道:“我聽說盜聖七年前是在關中被蒼影衛所擒,莫非就是因為這件事?”


    卓原短歎道:“我當時也曾多次勸誡馮歡,讓他不要冒險前往。可他自負輕功獨步武林,全然沒有放在心上,說什麽也要在李無雙退隱之前去拜會一番。然而後來……哎,這倒也怨我,如果我沒有和他提及此事,他也不會遭此一劫了。”


    沈長風勸道:“您老人家不必如此自責,這都是馮歡自己太過傲慢,沒聽您的忠告。李無雙何許人也,竟敢在他的大婚之日公然挑釁,落網也是自找的。何況我們將馮歡從天牢裏救出,怎麽說也是他欠著我們的人情。”


    子信心下一片困惑,又追問道:“怎麽,是卓叔你們將馮歡救出來的嗎?”


    卓原悠悠地道:“馮歡與我也算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我卓原一生坦蕩,從不虧欠別人什麽,隻有馮歡被擒這件事,讓我一直耿耿於懷。我們將他從天牢裏救出,本來也沒有什麽非分之想。可是他出獄後僅過十天,便來雲州找到了我們,說是要把手裏的一件寶物交給霄雲樓。”


    “就是那幅《大漠沙行圖》?”子信確切地問道。


    卓原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道:“我們當時是又驚又恐。畢竟那《大漠沙行圖》乃是馮歡從襄陽王府盜出的贓物,如果我們冒然收下,必定會惹禍上身。可是馮歡卻說,他隻是借著霄雲樓的名義,在九月初三的金蘭花會上把那幅畫當眾拍賣,並不會交給我們保管。我們思考再三,認為他不過是想從中賣個好價錢,便同意了他的請求。何曾料想背後竟然有這般隱情?”


    沈長風冷哼道:“我們好心救他出來,他卻如此戲弄我們,實在令人齒寒。明日拿不出那幅畫,該如何向到場的天下英雄交代?”


    子信茅塞頓開,又忙勸慰道:“卓叔、沈大哥,你們不用太過心急。如果盜聖沒有將那畫交給陸姑娘,那他一定會在明日將之帶到霄雲樓;要是畫已經在陸姑娘手上,我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什麽辦法?”沈長風淡淡地問。


    子信道:“若是那畫在陸姑娘手裏,我可以勸她先將其交給霄雲樓,等明日拍賣之時,再空喊一個高價買迴來即可。這樣既使霄雲樓在天下人麵前保存了體麵,陸姑娘也不會有什麽顧慮。”


    卓原思忖片刻,緩緩地道:“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兩全之策,隻是不知這位陸姑娘能否同意了。”


    “我會好好勸她的。”子信胸有成竹地說了一聲,又問道,“對了卓叔,那幅《大漠沙行圖》究竟有什麽秘密,能讓這麽多人想將之據為己有呢?”


    卓原一時緘默不語,又迴頭望了望沈長風,過了許久才說道:“子信,你隨我來一下。”說完便打開房門緩步走了出去。


    子信雖然心中記掛陸雲湘的安危,但紅衣會上下的行為作風他都十分了解,自忖不會生出什麽事端。聽見卓原的招唿,當下也沒有過多猶豫,便隨他一同離去了。


    卓原領著他來到西花廳的一間耳房內。一路上子信四處張望,發覺院子裏果然住進了不少陌生的客人,而且盡是一些穿戴不凡的富貴人士。他想起上次來這裏時,聽楊安說那些人都住在東、西兩座跨院之中,可惜一直沒有機會接近。紅衣會的勢力之大、人脈之廣,他到現在都還捉摸不透,甚至一度認為其不同於尋常的江湖幫會,但又總說不上來緣由。


    那間耳房是卓原私下的辦事之處,子信已不知來過多少次。但此番卓原卻並未在房間內多做停留,而是徑直走到裏屋,在左側的牆壁之上有節奏地敲打了幾下。當即便有一座暗門向內緩緩敞開,一條幽深狹長的密道瞬間映入眼簾。


    子信心下暗驚,他還從不知房間內竟有這樣一道機關,更加不明白卓原此舉的用意,遲疑著問道:“卓叔,您這是……”


    卓原從桌上拿起一盞油燈,淡淡地道:“你隨我來便是。”說話間一隻腳已經踏進了密道之內。


    子信也隻好跟在身後,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不出五六步,平坦的暗道忽然變成了一排向下的石梯,直接通往張家大院的地底。隻過片刻功夫,卓原便先一步走下石梯,用油燈點燃了掛在牆上的燭台,四周頓時被照得通亮。


    子信目瞪口呆地打量著眼前的密室,隻見這房間方圓不過十步,正中擺放著一套老舊的桌椅,兩側各有一座與人齊高的書架。由於通風不暢的緣故,整間密室充斥著一股濃厚的書紙氣息,讓他不由得咳嗽了起來。


    “卓叔,這間也是您的書房嗎?”子信走到桌前,皺著眉頭問道。


    卓原點頭道:“是啊,比起上麵終究是要清靜些。不過好一陣子沒來,這裏的氣味越發刺鼻了。”一邊說,一邊緩步走到右側的書架旁,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書籍上細細掃過。


    子信一眼望去,見那架上的藏書大都已經封皮破損、書頁泛黃,顯得非常古舊。垂頭又見桌麵上擺著一本《春秋公羊傳》,封麵已積了不少灰塵,確是有許久未曾翻動的樣子。在他的印象中,卓原不僅是一名久負盛譽的江湖大俠,也是一位博古通今的文人學者,有這藏書的癖好倒也不足為奇。


    “您為何帶我到這兒來呢?”子信一臉困惑地問。


    卓原沒有立即迴答,直至從架上取出一本厚厚的古籍,粗略地翻看了幾頁,方才慢悠悠地說道:“關於《大漠沙行圖》的秘密,在這些古書裏應該能找到一些線索。隻是我未曾見過那幅圖,因而也沒有仔細參研過。你若真有興趣,不妨先從這本《魏梁紀要》看起。”


    子信伸手接過,發現那封麵已經磨損得辨不清字跡。又輕輕翻開扉頁一看,其上“魏梁紀要、範曄書”七字赫然入目,並且都是用晉體所寫。他心裏一陣納悶,不禁問道:“這好像是一本史書,但這範曄又是何人?既然是寫本朝之事,為何要用晉體字?”


    卓原笑著迴道:“範曄乃是一百多年前南梁的一位史官,曾奉命修寫過《晉史》。南梁滅亡後,朝廷下令將該國編纂的史書盡數焚毀,並全麵推行魏體字。範曄隱退民間後仍舊心係梁國,便一如既往地使用前朝流行的晉體,花費將近三十年的時間寫了這本《魏梁紀要》。”


    子信凝眉道:“沒有朝廷的許可,私自編纂史書可是死罪啊。您是怎麽得到這本書的呢?”


    卓原悠悠地道:“我素來喜歡收藏這些民間野史,此書乃是多年前一位友人相贈。比起那些官方修撰的史籍,這裏邊記載的內容或許要更加貼切些,你隻管拿去看便是。”


    子信雖然也好閱讀經史子集,但麵對如此厚重的一本古書,還是不由得吸了口涼氣,苦著臉問道:“可這與那幅畫又有什麽關係呢?”


    卓原背著手來迴踱了幾步,緩緩解釋道:“世人都說《大漠沙行圖》和一份寶藏有關,可又有幾人知曉那寶藏的來曆呢?若連它是什麽都不清楚,就妄談尋寶之事,豈非緣木求魚?”


    子信遲疑道:“我一直都不相信那寶藏的傳聞,但聽您這麽一說,莫非確有其事?”


    卓原點了點頭,說道:“雖然我沒有親眼見過那幅畫,但曾聽江湖上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說起,那《大漠沙行圖》上所描繪的,乃是當年河西王率領龍武衛大軍在邊關一帶的行軍圖。”


    “河西王?”子信心中一驚,頓時想起幾天前在雙葉村的事來,“莫非是那位河西王李奉?”


    “本朝建立至今,隻冊封過李奉這麽一位異姓王,不是他還能有誰呢?”卓原緩聲迴答說,“孝武帝年間,朝廷與契丹戰事膠著,正是李奉率軍平定了河東及西涼六州,後又迫使北涼國割地稱臣。因其功勳卓著,被朝廷破例封為河西王,長期鎮守關外。”


    子信納悶道:“既然如此,他後來為何又會謀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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