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怡雯等人追出去的時候,王子虛已經朝著廣場酒店走了上百米了。


    隻見他腋下夾著書,肩膀收緊,微微含胸,低著頭,大步流星,旁若無人。炎炎夏日,走出了寒冬夜行人的氣勢。


    郭冉冉說:“他真的去廣場酒店嗎?”


    宋應廉說:“看來是的。”


    郭冉冉說:“管他去不去呢。領導問起來,我們就說不知道。”


    刁怡雯轉頭看自己這位好友,默然不語。


    如果王子虛真的在乎領導的看法,他完全可以自己打個電話,跟領導把情況說清楚。請他們來傳話,就等於是聽天由命,有敷衍了事之嫌。


    他似乎篤定領導即使發脾氣也並不能拿他怎樣,主打一個漫不經心。所以就算他們不傳話,王子虛也肯定不會在乎。


    當然,郭冉冉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王子虛是否真的要去廣場酒店。


    她目光一直緊盯著王子虛的背影,在她的監督下,王子虛的路線自始至終沒有偏移。這結果讓她有些喪氣。


    文會的主要舉辦場地是人民廣場,人民廣場旁有個廣場酒店。這裏古早時本是西河最早的招待所,後來被私人承包改製,重修擴建改名,成了一所準五星級酒店。逢重要活動時,這裏一定會被用於接待外地要員。


    這次文會,請來了一大批各界名流,全都被安頓在廣場酒店裏。宣傳部、文旅、文聯等多個單位全體出動接待,安保部門24小時執勤盯梢防止出現意外。


    在這種強度的監護下,西河人民對於名流們隱私的好奇心可能會誘發的瘋狂行為被扼殺在了搖籃裏。


    在那個地方,哪怕一個接待陪同人員都可能是位副處級的幹部。郭冉冉曾興致勃勃地想去要張簽名,在看到酒店門口接待人員淩厲的目光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果沒有受到邀請,王子虛這等小辦事員是沒有資格入內的。如果他進去了,就說明確實“發生了什麽”。盡管這發生了的“什麽”不過是今天一連串不和諧音調當中的一個。


    但總之,如果王子虛進去了,會讓郭冉冉心裏更不痛快。


    她終究沒有看出王子虛有沒有進去。她這裏距離廣場酒店之間有太多視線遮擋,王子虛就像一隻狡猾的野貓一樣,很快就消失在視線裏。


    郭冉冉心急如焚地一揮手,似乎想學劉備送徐庶時以鞭指曰吾欲盡伐此處樹木。可惜她沒有那麽有文化,不知道“伐樹望徐”的成語,因此對這個典故沒有產生共時性體驗。


    王子虛不知道自己受到了孤帆遠影碧空盡級別的目送待遇。走在路上的時候隻覺得陽光好毒,天氣好熱。


    他不是個政治動物,對廣場酒店的接待規格一無所知,他隻模糊的知道,如果鍾教授來了,那肯定就住在這裏。這可以說是西河人民的常識。王子虛是個不折不扣的西河人,所以他徑直跑到這邊來了。


    到了門口,他看到兩條長長的紅線拉成弧形,拱衛在門口,像兩條機械臂。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紅線外的陽傘下,王子虛走過來時,他的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


    王子虛走過來,那人伸手將他攔下:“你來幹什麽的?”


    “我找人。”


    “你找誰?”


    “我找南大的鍾教授。”


    “南大的鍾教授?”


    那個男人似乎有疑問,但並沒有要諮詢王子虛的意思。他繼續伸手攔著他,說:“你等一下。”


    他對著對講機說了些什麽,是西河周邊地帶的口音,鄉音很重,王子虛聽得半懂不懂,又像是在說南大鍾教授的事,又好像不是。


    過了會兒,他轉頭問王子虛:“你的邀請函麻煩給我看一下。”


    王子虛說:“什麽邀請函?”


    “就是邀請函啊!”


    男人的樣子有些生氣,倒好像王子虛早該拿出邀請函了,不知道邀請函是什麽完全是王子虛的責任。但是王子虛確實不知道什麽邀請函。


    王子虛隻能說:“是鍾教授請我來見他的。您就麻煩問問,鍾教授在不在。”


    就在王子虛和人夾纏時,廣場酒店大廳裏走出來兩個女人,一個穿著紅色連衣長裙,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短裙。看到那個紅色女人時,王子虛猶豫了片刻要不要打招唿,因為那個女人是張倩。


    然後他選擇繼續辯論邀請函的事情。


    “我這裏沒有客房電話,你要找前台。”


    “那麻煩你讓我進去一下。”


    “請你出示邀請函。”


    “我沒有邀請函,是鍾教授讓我來的。麻煩您問一下鍾教授。”


    “我這裏沒有客房電話,你要找前台。”


    “……”


    張倩也看到了王子虛,轉頭對閨蜜說:“我們側邊走。”


    閨蜜敏銳地察覺到了她態度有變化,問道:“怎麽了,伱認識?”


    張倩沒有迴答,隻是撇了撇嘴,帶頭從側邊下去。


    她很厭煩。


    這次的不期而遇並沒有陳奕迅唱的那麽繾綣動人,她隻覺得厭煩。


    她厭煩王子虛跟保安死纏爛打的糾纏,她厭煩王子虛如同木頭腦瓜一樣的耿直和執著,她厭煩王子虛的球鞋磨得太舊。


    總而言之,她此時完全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當年鬼迷心竅跟王子虛談了那麽久。


    她拉著閨蜜走出去三十多米,過了會兒,她一迴頭,發現王子虛走進大廳的背影。


    她又拉著閨蜜道:“來,我們去看看。”


    閨蜜微微張嘴:“你真認識啊?”


    “他就是王子虛。”


    “他就是王子虛啊?”


    張倩抿緊嘴唇。閨蜜用小小手掌前段捂住嘴。


    她明白為什麽張倩跟她吐槽得那麽激烈了。而且她也完全能理解為什麽張倩說著“沒有人比我更在乎他”的同時還能毅然決然地分手並且再也不考慮複合哪怕她當時哭訴得聲淚俱下。


    那個在太陽底下夾著兩本雜誌穿地攤襯衣工裝褲的男人,襯衣因為太陽暴曬流汗黑了一片貼在胸前,頭發亂蓬蓬的全無打理痕跡,僅憑一眼就可知這個男人和張倩純屬兩路人。她完全不理解為什麽這兩人曾走到一起過。他們竟然能走到一起過。


    簡直不可思議。


    兩人進門時,看到王子虛站在前台,張倩提高音量道:“王子虛!你來這兒幹嘛?”


    張倩瞪著他,神情不依不饒。


    如今迴頭再審視此人,就好像剛才,她站在廣場酒店高高的台階上,向下俯視,而王子虛在台階下方跟一個保安大費口舌,削尖腦袋想要進來。這個人本不值得自己那麽關心。


    王子虛迴頭伸了伸手,比了個道歉的姿勢:“抱歉,我有點事。”


    說罷,他轉頭跟前台說:“就說我是王子虛。”


    前台小妹點了點頭,繼續接電話。張倩怒氣衝衝地走了過來:


    “你還不死心啊?跟你說了,你不要再在這個方麵下功夫了。你認識寧才女也好,認識陳才女也罷,都改變不了你的命運,你這人為什麽這麽的……喜歡鑽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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