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鶴有些訝異。


    他的祖父戎馬一生,刀口上自然是舔了血的。


    隻是若說殺了邢誌用的父親…那為何邢誌用知道他是沈家人時,看他的目光卻沒有一絲憤怒?


    要知道,邢誌用此人睚眥必報,先前一戶人家惹怒他,他可是屠了人家幾十口。


    衡昌將調查所知之事一一道來:


    “其實,早年時,老國公舊部中曾出過一件大事。”


    沈臨鶴挑了挑眉,他倒是從未聽說過。


    衡昌繼續道:


    “當年,老國公率領舊部駐守邊關,已與敵國打了兩個月僵持不下。


    正琢磨破局之法, 卻不料有一日敵軍竟拔營後退,頗有不敵欲逃之勢。


    老國公心知有詐,隻命原地駐守不得追從。


    可沒想到,命令下去卻變成了必將敵寇追至窮途,一網打盡!”


    衡昌歎了口氣,“沈家舊部齊齊出動,一時馬蹄震響,飛土漫天。


    老國公見狀心神俱裂,慌忙派人去攔,可待那報信之人趕上率軍將領之時,一部分隊伍已然落入敵軍的圈套之中。


    原來敵軍早在那處設了埋伏,一時間四周箭矢不斷,密密麻麻。”


    衡昌停頓了片刻,聲音又低了一些,“那一次,白白折損了不少將士。”


    沈臨鶴擰著眉,語氣肯定道:


    “有詐…沈家舊部中出了內鬼。”


    衡昌點點頭,“是,那邢誌用的父親便是內鬼之一。


    當年舊部中有幾人被敵軍收買,他們故意傳了假令,導致大軍涉入險境。


    後來此事查清,那幾名內鬼被捉了迴來,沈老國公親自押著他們到了死去將士的墳前,親手把那幾人砍了頭。”


    沈臨鶴手指輕敲著桌子,沉吟片刻道:


    “那邢誌用定是明白他父親咎由自取,所以他不恨祖父。


    可如此大事,我竟沒有聽說過,莫非祖父將此事隱瞞了下來?”


    “是,”衡昌感歎道,“叛國之罪可累及全家,老國公雖恨及了那幾個叛徒,可他覺得其家人無辜,家中幼兒更是無辜,於是沒有將此事告知慶啟帝,而是以他自己判斷失誤來下了定論,將罪責攬在了自己身上。”


    沈臨鶴沉默了一會兒,而後無奈地搖搖頭,“這老家夥,確實是他的行事作風。”


    衡昌重重地點了點頭,他也曾受沈老國公教誨,對老國公頗為敬重。


    “那幾個內鬼實在目光狹隘,不說別的,當時他們為貪圖敵軍給的金子而出賣大慶國,但他們不想想,待與老國公功成迴京,他們殊榮加身,賞賜的金銀怎可能會少?


    而且這可是一生的尊榮,足以讓他們的子孫享三代榮華了。


    結果,那幾人隻貪圖眼前利益,他們的子孫雖活了下來,卻有了完全不同的命運。”


    沈臨鶴聽後也唏噓道:


    “邢誌用如此高強的武功是我平生僅見,他確有天賦,性格也剛毅,若順遂的話,按說應是我大慶國一名驍勇善戰的將領。”


    但如今,卻成了各地官府海捕文書上的頭號通緝犯。


    衡昌附和道:


    “確實可惜。不過說起來,那幾名內鬼的後代如今有兩人正在京中,而且你理應見過了。”


    “哦?”沈臨鶴有些意外,忙問道,“是誰?”


    “一個便是如今聖上身邊的近侍厲公公,而另一個則是最近剛剛成為靈安寺新主持的了煦方丈。”


    -


    丞相府中,仆從硬著頭皮給傅詔灌了三碗醒酒湯才堪堪讓他恢複了些意識。


    然後幾人攙扶著,硬生生把傅詔扶到了傅慶堂的麵前。


    此刻,傅詔坐在傅慶堂對麵的圈椅上,他兩隻胳膊搭著圈椅的扶手,頭垂得快要耷拉到胸前。


    眼睛還是閉著的。


    傅慶堂等了片刻,越等麵色越是陰沉。


    他冷哼一聲,隨後傅詔一下子抬了頭。


    傅詔的視線在房中逡巡,隨後落在了傅慶堂的臉上。


    他沒有起身,隻拱拱手說道:


    “父親。”


    傅慶堂聞著彌漫在房中的酒氣,嫌棄地看了傅詔一眼,而後起身將窗戶打開了。


    “怎麽喝成這樣!”


    傅詔雖灌了醒酒湯,但依舊有些思緒混沌,此時說謊最易被拆穿,於是傅詔幹脆實話實說道:


    “心情不好,同沈臨鶴喝了酒,聊起小時候的事,喝得便有些多了。”


    傅詔小時候沒有玩伴,後來他同沈臨鶴玩到一起,此事傅慶堂是默許的。


    “隻聊了小時候的事,沒有聊別的?”傅慶堂目光沉沉看著一臉醉意的傅詔。


    傅詔自嘲一笑說道:


    “還能聊什麽,聊他要與我喜歡的女子成婚嗎?”


    傅慶堂沒想到他會直截了當說出這話,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


    傅詔眼神迷蒙,看著傅慶堂說道:


    “父親,你愛我的母親嗎?”


    傅慶堂聽他如此問,第一反應便是皺起了眉頭。


    他正要迴答‘自然’,可傅詔卻又追問道:


    “你與我母親打算成婚的時候,你愛她嗎?”


    這下,傅慶堂說不出一個字了。


    他隻垂著眸,不看傅詔,此時父親的威嚴尚在支撐著他,傅慶堂擰了擰眉想要換個話題。


    可沒想一向少言寡語的傅詔今日卻像是換了個人,絮絮叨叨說起話來:


    “我對母親印象十分淺淡,隻記得你總在外行軍打仗,一年迴不了家幾次。


    平日裏母親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獨自倚在欄杆邊垂淚。


    母親給你寫信,可盼啊盼啊,卻從未收到過你的迴信。


    然而母親走後,你卻變作了一副深情模樣,二十年不曾續弦,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誰都誇一句當今丞相情深。”


    傅詔說著,便覺得有些好笑,也確實笑了出來,笑聲中有些輕蔑的意味。


    “所以,你說愛母親我是不信的,若你愛她,不會讓她千裏迢迢嫁到京中來,卻又不管不顧,讓她憂思成疾,年紀輕輕便走了。”


    此時,傅慶堂的臉色已經鐵青,他咬著牙壓著怒火才不讓自己吼出聲來。


    傅詔看他這模樣,心中忽而為那個他已記不清麵容的母親感到不值。


    他母親死的時候,還不到他現在的年紀,隻約莫…同謝沛凝差不多大吧。


    傅詔想到這,皺了下眉頭換了個話題:


    “今夜這酒喝得盡興,就是腦子不太靈光了,若有對父親無禮之處,還望父親見諒。


    您今夜非要讓我過來,是有什麽要緊事?”


    傅慶堂心中怒意仍在,但此時有更重要的事情他須得搞明白,於是壓下心中不快,沉聲問道:


    “關於你為聖上私下調查之事,今夜可有對沈臨鶴說半個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素手提燈,渡世間萬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雪夜提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雪夜提燈並收藏素手提燈,渡世間萬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