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程的馬車上,沈臨鶴閉眸安靜躺著。


    他身上的傷口不致命,已經被仔細包紮過了。


    唯一麻煩的便是他內力耗竭,損傷了身體,需得將養一段時日。


    至少一兩個月不能動武了。


    沈臨鶴雖閉著眼但沒有睡著,他強壓下心頭情緒,不再去想小漁村的種種,但依舊心緒不寧。


    離京這麽久,雖京中報平安的消息每日送來,可他總隱隱覺得不安。


    雨已經停了,外麵山林中草木清新的氣味透過車簾縫隙鑽進了車廂中。


    沈臨鶴久久不曾聽見南榮嫿的動靜,他悄悄睜眼去看。


    隻見南榮嫿靜坐在車裏,腰背筆直得有些僵硬。


    她垂著頭,一動不動看著放在膝上的手。


    沈臨鶴見她這般魂不守舍的樣子,不放心地抬手扯了扯南榮嫿的衣服。


    南榮嫿如夢初醒一般倏然迴頭看向沈臨鶴,目光擔憂道:


    “怎麽了,有哪裏不舒服嗎?”


    沈臨鶴故意舒展開眉頭,臉上帶著笑說道:


    “沒有,我可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琢磨著這後福便是迴京娶你吧!


    京中都準備妥當了,喜帖也都給各家發下去了,到時候李未遲大駕光臨國公府,嘖嘖嘖,我們成親可是最有排場的!”


    南榮嫿看著沈臨鶴眉眼間的得意,唇角跟著勾了勾,但也隻片刻就落了下去,簡單附和道:


    “是,最有排場。”


    她複又轉過頭去,垂眸不語。


    沈臨鶴鮮少見她如此憂思,知道定與小漁村有關,與…悅兒有關。


    他輕歎了一口氣,掙紮著要坐起來。


    南榮嫿嚇了一跳,忙去扶他。


    沈臨鶴好不容易倚靠在車廂壁上,這一個起身的動作就讓他的臉色又白了一些,額頭上也冒了冷汗。


    南榮嫿見狀一蹙眉,說道:


    “做什麽非要起來,小心你這一身的傷。”


    沈臨鶴輕笑著握住了南榮嫿的手,他的聲音在車廂中輕緩地流淌:


    “我很小的時候與祖父說,我要成為像祖父那樣的人,上陣殺敵,保護百姓,成為英雄。


    可祖父卻冷笑一聲說道,你什麽時候不怕死人再說吧!


    我十分不服氣,我說欺辱百姓們的壞人自然該死,我不怕。


    可祖父卻搖了搖頭,說道…他指的不是敵人,而是百姓…”


    南榮嫿抬眸向沈臨鶴看去,他的側臉在透過車簾的些微光亮中忽明忽暗。


    “我當時並不理解,後來當我經曆過自己無力去救,眼睜睜看著百姓死掉的情景,我才明白祖父那句話的意思。


    我們都不是萬能的,若是因著懊悔而裹住手腳,以後死的百姓會更多。”


    南榮嫿知道沈臨鶴這是在開解她,她輕輕點了點頭,說道:


    “我明白了,隻是…”


    她垂頭再一次看向自己的手,當時她下意識去抓悅兒,但卻沒有抓住。


    指尖掃過悅兒的小手,那柔柔的觸感似乎還在。


    “若我早些與那東西合體,悅兒可能就不會死了。”南榮嫿輕聲喃喃道。


    沈臨鶴卻搖了搖頭,“人總是無法預判之後的事情,說不定你若真的與那東西合體,會控製不住你自己,到時更多的人會陷入危險之中。”


    南榮嫿思索了一會兒,輕輕吐出一口悶氣,“嗯”了一聲。


    這是她第一次,不是因著沈臨鶴,而是從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受出發,認真思考‘百姓’這個詞。


    隻說了幾句話,沈臨鶴便渾身乏累,身上的傷口也開始扯著一般的疼。


    他慢慢閉上眼休息,可心中卻一直重複著南榮嫿方才那句話:


    “若我早些與那東西合體…”


    早些?


    難不成,她先前便已有了別的打算?


    -


    博陽宮中,傅詔垂手而立。


    今日,李未遲心情頗好,昌南郡曲河縣小漁村的事已經調查得差不多了。


    郡守白弘量,也就是白熙慧的兄長,為了一己私欲隱瞞船隻撞礁擱淺一事不報,且雇兇殺害曲河縣原縣令及小漁村裏正,還妄圖控製小漁村村民。


    由此一事,又牽扯出他定期為白熙慧匯銀錢,白熙慧在京中朝堂上下打點,不少官員都有涉及。


    李未遲喝著茶,方才才下旨追削熙慧太妃的封號,貶為庶人,與五公主李夢甜一起從皇陵中移出,不再享受皇家供奉。


    傅詔略略抬眸看了李未遲一眼,心中感歎此人布局近二十年,如藏在暗處的虎狼一般隱忍不發,步步為營。如今大權在握,向曾欺辱過他的人報了仇。


    尋常人哪有這般心性?


    “上次與你說的謝家嫡女一事,你考慮的如何了?”李未遲的聲音都輕鬆了許多。


    傅詔一愣,沒想到李未遲又提起此事。


    李未遲看他神情,無奈一笑說道:


    “真是妾有意郎無情啊!我上次本就隻是激一激你,沒想到你真不願娶她。


    謝坤乃我朝重臣,一輩子忠心耿耿,我不能不考慮他女兒的婚姻大事。”


    見傅詔還是垂眸一聲不吭的樣子,李未遲繼續說道:


    “謝家嫡女曾差一點嫁於李赫全,由此與謝府相匹配的京中高門子弟若沒點膽識是萬萬不敢娶她的。


    而那些想要借謝府之力攀登仕途階梯的,謝府定然看不上。


    待以後謝家家中兄弟成了婚,哪有養著孤姐一說的?


    由此,謝家嫡女便隻有兩條路可選,第一條便是青燈古佛一生,可憑著她的聰慧和能力如此未免太過可惜,第二條便是成為我大慶國的皇後了。”


    頓了頓,李未遲又補充道:


    “當然,前提是你不願娶她。”


    李未遲看著傅詔,沉默著等他的迴話。


    傅詔麵色微凝,半晌後才開了口:


    “臣…心中尚有一人。”


    李未遲重重歎了口氣,擺了擺手不願再提此事,似乎對傅詔的冥頑不靈有些無奈。


    將杯中茶慢慢飲盡,李未遲神色認真了些,沉聲問道:


    “上次…讓你去查靈安寺的事,如何了?”


    傅詔雙手在身側握成拳,默了片刻,忽地抬起眸子不答反問道:


    “聖上信沈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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