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寢宮,寧錦書下了輦,直往西邊偏殿而去,偏殿門口灑掃的宮女見了還有一絲驚意,她上前行禮:“榮妃娘娘,寶林在午睡,奴婢這就去叫寶林。”


    寧錦書道:“瞧瞧這時辰,正是午睡的時候,是本宮打攪了,就不必秦寶林親自前來迎接,一起進去吧!”


    宮女福禮,推開了偏殿的門,這地方一眼就望到頭了,也就那麽兩廳,比起披雲宮的偏殿,好像還要狹小,宮女急忙喚道:“寶林,寶林!榮妃娘娘來了!”


    秦姝聞聲驚醒,一時心悸,暗自疑惑,誰來了?半臥的她急忙起身,看見寧錦書後雙目有些發直,福禮道:“見過榮妃娘娘,不知娘娘到此,有失遠迎。”


    “奴婢去泡壺茶來。”宮女說完便出去了。


    寧錦書雙目原本是看著秦姝的,不知為何將注意力轉到了桌上那幾塊糕點上,其中一塊糕點被咬了一口便遭到了主人的遺棄,寧錦書溫柔道:“瞧寶林食難下咽、臥不安枕,鄭氏與沈氏鬥便鬥罷,偏偏要牽連無辜之人,本宮真為你感到難過。”


    秦姝道:“妾隻是個卑賤之人,怎惹得娘娘無端憐愛,娘娘若有事,大可明言相說。”


    寧錦書此人長時間被禁足,卻總少不了齊銘的駐足與留戀,她是太後身邊的紅人,可她也是塚門來的,如今即將登上後位,可見她的手段並不簡單;秦姝與她素來無仇,也不算親近,她定是有目的的。抱著這樣的想法,秦姝不禁敬而遠之。


    “無事不登三寶殿,好似無可辯說,無利不早起,本宮似乎也不會來這了;隻是法理之外有人情,拜訪,未必沒有真心。”寧錦書扶了一把秦姝,在殿內隨意走動了幾步,終是盯上了那個還算精美卻斷了絲弦、有磕碰的琵琶,這正是沈曇摔壞的那把琵琶;寧錦書問道,“你,擅琵琶?”


    秦姝道:“絲弦之器都有涉獵,獨愛琵琶。”


    “可惜了,人也算美嬌娥,曲音還未得到陛下青睞,就埋沒於此蒙了塵;經萬壽宴一事,琵琶難免破碎,人也將與世長辭。”寧錦書撫摸琵琶,神色感傷,一聲歎息足以令花容失色,“爾後這層灰,隻會更深愈厚。”


    秦姝聞言一愣,寧錦書說她的命就將終止,琵琶也不會有修複的一天,隻會繼續蒙塵;秦姝心頭一緊,麵容有些發白,道:“陛下是正人君子,陛下說會給我們一個公道,妾什麽都沒做,陛下定會還我清白!”


    “萬壽宴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沈氏與鄭氏為爭奪皇後之位什麽事做不出來?此事看似是沈氏小氣,也的確觸怒了龍顏,此間水深如斯,你秦氏毫無倚靠,樂府之人被抓的被抓,入了慎刑司嚴刑拷打的不在少數……這本是鄭氏的陰謀,她有心將你當做那個替罪羔羊,你逃不掉的。”寧錦書說著最大的實話,卻好似在蠱惑人心,她擴大了秦姝對死亡的恐懼心理,又好像想誘導她什麽……寧錦書繼續道,“其次,有人在懿妃耳邊煽風點火,說行宮刺殺一事是攝政王做的,她曾死裏逃生,如今正借著此事、想著如何將攝政王一同拉下水;而你口中的陛下盛寵懿妃,愛屋及烏之下,樂府陪葬的人一定不少,首當其衝的必然是你的父親。”


    寧錦書這哪是在真心拜訪安慰人啊,簡直在給人吃炸藥,這顆炸藥炸的是秦姝的信仰,炸的是她的救命稻草;她給秦姝的心中種下了自欺欺人的種子,她越是相信齊銘能夠給她公道,殘酷的現實就越能將她擊敗。


    特別是那一句,首當其衝的必然是你的父親。


    秦姝不依不饒,又好似有一點動搖,說著她堅信的事:“陛下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本宮剛入宮時是多麽不受待見,大家有目共睹,他甚至逼我唱亡國靡音,讓眾人拿我把柄,這樣的人不算正人君子,也不配一言九鼎!”寧錦書不瘟不火的話是最好的變本加厲,她有著一種已經習以為常且心灰意冷的感覺。


    秦姝看似不甚在意,然而這一字一句都已刻在了她的心上,她依舊倔道:“你塚門來的,與攝政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你一定是想利用我!”


    “本宮是陛下的妃子,也已得了太後的認可,本宮與攝政王已沒有瓜葛。”寧錦書的話淡如清水,解釋都不願帶有多餘的感情,秦姝已懷疑寧錦書的用心,便是有了逐客之意,寧錦書已經沒有繼續留下的理由了;寧錦書由衷而言,“本想著你的處境與我一樣,是這宮裏權勢鬥爭的受害者,便想著過來問問你有什麽未完成的事或未了卻的心願,本宮可以盡力幫幫你。看樣子你覺得你能活下去,本宮便不再叨擾了。”


    一來就說人家會死、沒活路,還能一本正經揚言要幫人家處理後事,簡直喪心病狂!對方心情能好、能不駁你?


    正是如此,秦姝更加憂慮,本就寢食難安的她,霎時間變得提心吊膽。秦姝冷言相送:“恭送榮妃。”


    寧錦書剛出門便碰上了送茶水的宮女,宮女道:“娘娘,奴婢多有怠慢,還望娘娘在陛下麵前多替寶林美言幾句。”


    寧錦書歎氣,搖頭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本宮幫不了她。”


    剛踏出這道宮門,茯苓問道:“娘娘,這樣就成了?”


    寧錦書道:“她最開始能相信惠貴妃的話並應了這替補之人,說明她單純沒有防人之心;如今被禁足,吃一蟄長一智,她已生了防備之心,我在多說就顯得別有用心了。”


    茯苓道:“茯苓是說,這樣就能使她胡亂攀咬人嗎?”


    “不知道,可以知道的是她一定會逆反陛下。”寧錦書斬釘截鐵,突然之間她笑出了聲,“茯苓,真好笑,她以陛下為信仰,她竟以為陛下能救她!”


    “……”茯苓看著寧錦書沉默不言。


    “反正她難逃一死,比起用話語一點點消磨她對陛下的信任,讓她一點點妥協,不如使她完全信任陛下,然後讓她心中的神明墜落凡塵,讓她的信仰在一瞬間崩塌。”


    和樂宮。


    歌舞已散,有些人已借故離去,畢竟有些話還是不聽的好,免得事情發展到無可挽迴的地步,大家麵子上掛不住就難免有人要受到遷怒,就會引來禍患。


    除夕之夜略有蕭條之意,這和樂宮的“和樂”二字就是赤裸裸的諷刺。


    韓內侍將秦姝帶到,秦姝紅著眼、佝僂著身子說著淡漠如水的例行問候:“秦氏寶林秦姝見過陛下、太後……”比起寧錦書當時的心灰意冷,她給人一種萬念俱寂的感覺。


    齊銘道:“秦氏,有人控告你為萬壽宴琵琶曲替補席目的不純,這是你行賄安才人的銀兩,安才人為人證,你可有解釋?”


    一旁跪著安寧,安寧跟前擺著一些銀兩,這一看,安寧的小私庫還挺多。


    秦姝將頭抬起,跪直了身子,道:“陛下,這是您第二次問妾這個問題了。”


    齊銘道:“先前朕信你為人,並未下罪於你,如今人證物證皆在,你照實迴答即可,若有冤屈,朕定會還你清白。”


    “妾可否看看家父的認罪書。”秦姝沒有立刻迴答齊銘,而是選擇先看她父親留下的認罪書。


    “也好,讓秦寶林證實一下這份認罪書是不是秦總管所書,以免攝政王總說這份認罪書不真。”沈曇恣意而言,無外乎總要扯上齊延一句;而在秦姝眼裏,她的意圖已顯而易見,也正如寧錦書所言,沈曇想借此事將齊延一並拖下水。


    直到她拿到認罪書的時候就更加肯定了,她拽著韓內侍親手交給她的認罪書,看著看著,一行清淚留下……她所有的倔強在此刻都化為烏有,她的信念瞬間崩塌。


    秦姝想開口,唇齒卻已顫抖,她想把委屈嘶吼而出,她卻隻能嗚咽,最後將話硬生生咽迴去。


    寧錦書說的話都兌現了,她父親死了,本來這事牽扯不到齊延,即便牽扯到了對他也不會有致命的打擊;隻有把事情鬧大,這件事才會被重視,那麽死人是最能引起重視與恐慌的東西,這第一個犧牲的正是她的父親。


    沈曇與齊銘沆瀣一氣利用她父親的死來嫁禍齊延……秦姝看了眼沈曇身邊的沈悠悠,感念沈悠悠對她的幫助,這也算把人情還給她了吧!


    秦姝平息了自己的情緒,道:“妾認罪,是妾目的不純,賄賂了安才人……”


    “你為何賄賂安才人?”齊銘蹙眉威聲問道,他根本不想聽她的認罪之言,甚至滿腦子疑惑。


    齊銘知道真相,秦姝根本沒做這樣的事,她的認罪讓這裏大多數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唯獨安寧逃過一劫,正暗自竊喜。


    “安才人與惠貴妃交好,惠貴妃掌宮中大小事宜,妾便以備萬壽宴周全為由,讓安才人向惠貴妃進言,成就了這替補之事,妾想讓陛下看見妾,想讓陛下對妾另眼相待,由此生了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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