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離看魏辭這張邪魅的臉,魏福音覺得有些恍惚。


    她總覺得今天的魏辭格外不同。


    衣服還是慣常穿的衣服,神情還是素日裏的神情,隻是氣質上……


    像隻開屏的孔雀。


    “堂哥好箭法,阿音自愧不如。”


    魏福音不動聲色地後退,和男人拉開距離,魏辭也不介意,報以悠然一笑。


    最後這一箭射得精準漂亮,魏謙自然無話可說,心中懷著千般萬種滋味開口——


    “阿音,阿辭,你們兄妹二人既拿下了開弓禮的頭彩,想要什麽賞賜?隻要不違背祖訓,朕都可以答應你們。”


    魏謙將“兄妹二人”四個字咬的極重,看向魏辭的目光帶著兩分警告。


    魏福音這個時候突然將目光轉向了夏書音。


    魏辭似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揚聲開口:


    “自先祖皇帝建朝以來,中原大成皇室以仁德治天下,皇位傳到皇兄這一代,更是有天子寬仁待下的盛名,隻是今日被有心之人鑽了空子,逼得皇兄在開弓禮上用活人靶,幸得公主箭法過人,沒叫這些舞姬們受傷,可臣弟以為,這有心之人,不得不罰。”


    魏謙眉心狂跳,不由自主地朝魏福音看去。


    “阿音……”


    “臣妹以為,堂哥說得在理,夏二小姐今日實在出格,提出用活人做靶,此為不仁;不顧衛國公與夫人的體麵,惹出這許多是非來,此為不孝;枉顧嫡姐性命,此為不悌。”


    “賤人!你說什麽?!你這個冒牌貨……”


    夏書音目眥欲裂,指著魏福音就要衝上來,被身後的太監一把摁住。


    魏謙忍無可忍,“住口!在太學院念了這許多書,到底沒教會你是非好歹!衛國公何在!?”


    夏巡戰戰兢兢起身,臉色陰沉又難堪。


    “臣在。”


    “把你的好女兒領迴去!今年的秋獵,免了她的資格!朕這幾天不想再看到她!”


    “臣遵旨。”


    夏書音氣得臉色鐵青,眼裏汪著一泡淚花,委屈地轉頭,在東離質子的席位裏尋找裴衡的身影。


    然而,位子上空無一人,隻有鄰座的沈言之遙遙朝她聳肩擺手。


    夏巡給二兒子遞了一個眼色,夏煬立刻繞出席位,去拉夏書音的胳膊。


    “放開我!你放開我!”


    “今日是你不占理,別鬧了,還嫌不夠丟人的?”


    夏煬壓低聲音,也不敢去看眾賓客的表情,隻知道今天夏家的臉麵全都被這個祖宗敗光了,一時也有些窩火。


    夏書音柳眉倒豎,“怎麽?!連你都敢這樣對我!”


    夏煬畢竟是男子,二人力量懸殊,夏書音很快就被他禁錮住胳膊,氣得在他懷裏撒潑。


    “憑什麽不讓我參加秋獵!你們知道我準備了多久嗎!”


    魏福音仿佛早就料到了她會這麽說,目光雲淡風輕地掃過她,轉向魏謙。


    “皇兄,夏二小姐罪不至此,臣妹倒是有一個提議,一來依舊可以起到警示和懲罰的作用,二來,也可以讓她繼續參加秋獵。”


    魏謙好奇,“阿音但說無妨。”


    “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既然夏二小姐無法將心比心,那不如讓她也體會一次當活靶子的感覺,隻有親身經曆了,才能讓她學會理解旁人。”


    魏謙一怔。


    這懲戒,說重不重,說輕,也算不上輕。


    魏辭看見魏謙眼中的猶豫,轉身就朝夏書音挑釁。


    “微臣看還是算了,夏二小姐千金之軀,不參加秋獵也好,明日就在觀景台上吃葡萄,免去風吹日曬,也算求仁得仁。”


    魏福音愣了愣,對上魏辭戲謔的目光,一時哭笑不得。


    這是在替她以牙還牙麽?


    她之前對他說的話,他竟都還記得。


    夏書音捏著拳頭死死瞪著魏辭,手背青筋都起來了。


    “臣女願意當活靶子!隻求聖上開恩,讓我參加明日秋獵!”


    魏謙定眼瞧著她問,“你當真願意?”


    “當真!”


    魏辭不由地鼓掌,“公主傷了手,便由微臣代勞……”


    魏福音卻繞至宋炳文身側,從他手裏接了自己的“青鸞”,迅速抽箭搭弓,轉身就將箭矢對準了夏書音的臉。


    “啊——”


    利箭破空而來,夏書音尖叫一聲,卻已來不及逃竄,隻覺頭皮被一股強勁的力量牽扯,隨著一陣刺疼,碧玉發簪應聲掉落在地上。


    夏書音捂著半掉的發髻,麵色慘白,身形搖搖欲墜。


    她從眾人的表情裏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狼狽,卻不能表現出任何玩不起的模樣。


    畢竟,是她自己親口同意當活靶子的。


    “夏二小姐,得罪了,本宮怕你等的太煎熬,所以來了個出其不意,免去你的心理壓力,也替宴席節省時間。”


    魏福音笑得漫不經心,右手還保持著握弓的姿勢,那柄漂亮的青鸞在她手裏仿佛有了靈性,精巧又張揚的弓身與女人的笑容相得益彰。


    “快看!公主用的是反手!”


    “什麽?!兩隻手都能射箭?!”


    “怎麽可能?換隻手都能射中那麽小一顆碧玉?!”


    魏謙驚詫之餘,先是一番誇讚,給足了魏福音麵子。


    同時又借此機會口頭敲打了他那個尚未迴魂的妹妹。


    “……明日是秋獵第一天,朕希望眾卿能公平競爭,賽出風度,若是有誰動了歪心思,想要投機取巧或是使些下三濫的手段傷及對手的,一經查證,不論親疏貴賤,一律取消秋獵資格,綁迴宮中聽候發落!”


    底下拜倒了一地。


    “聖上英明,臣等謹遵聖令!”


    魏辭立在一旁,無奈地看著魏福音苦笑。


    “公主何必這麽早暴露實力?”


    “免得明日有人趁火打劫,知道我受傷會拖累你,專挑我們這組搶獵物,與其明日再應對這些麻煩,不如現在就斷了他們的念頭。”


    魏福音衝他狡黠一笑,卻看到魏辭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她,良久沒有說話。


    “你盯著我做什麽?”


    “沒什麽……”


    “隻是覺得公主……挺替在下考慮的。”


    “……”


    魏謙豎著耳朵也沒聽清二人在低語些什麽,隻是看到他們交匯的目光,那種千絲萬縷縈繞心頭的酸澀感讓他如坐針氈。


    “阿音,來朕身邊坐。”


    賀貴妃麵色一僵。


    魏福音遙遙退了半步,施施然行禮。


    “皇兄請恕臣妹無禮,臣妹手上有傷,明日又要射獵,想早些迴去休息。”


    “既如此,朕讓人送你迴營帳,”魏謙朝身邊大太監示意,又調轉話頭,看向魏辭,“皇弟留步,方才的酒還沒有罰,斷沒有先離席的道理。”


    魏辭拱手,“皇兄所言極是,臣弟入座就是。”


    魏福音被魏謙的大太監護送迴了自己的營地,又叫了兩個小太監一左一右立在帳外聽候差遣。


    魏福音心中冷笑。


    差遣是假,監視是真吧?


    送走大太監後,她朝宋炳文使眼色。


    宋炳文從身上掏了些散碎銀子,攬住兩個小太監,往他們手裏塞。


    “來,在宴席上服侍了一晚上,還餓著肚子吧,你們去吃些東西墊墊饑,這裏有我呢!”


    小太監們第一次來西山獵場當值,看什麽都新鮮,自然經受不住誘惑,佯作推脫一番,最終還是收了銀子離開了。


    宋炳文好不容易打發走兩人,迴頭的時候,已經不見了魏福音的人影。


    “……”


    此時此刻的魏福音正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靶場的泥地裏。


    靶場在西山腳東麵的窪地,這個時辰空無一人,黑燈瞎火的,隻聽得見沉悶單調的放箭聲。


    那箭聲銳利迅捷,每一聲都穩穩紮在木靶上,箭頭沒入靶心的聲音渾厚紮實,讓魏福音突然就有點心虛。


    方才她在殿上的那幾箭,在他眼裏,大概同花拳繡腿無異吧?


    射箭之人背對著她,頎長英挺的身姿在夜風裏顯得清冷寂寥。


    似乎拒人於千裏之外,又不乏強勢的壓迫感。


    “怎麽?宴席上的酒不好喝?”


    他少見地主動開口,更少見地第一句話竟然不是趕她走。


    魏福音一步一步朝他挪過去,忍不住問,“你什麽時候離席的?”


    “重要麽?”


    “當然重要,她今天很慘,這麽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


    裴衡冷嗤一聲,轉身看她。


    “你希望我幫她麽?”


    “講真心話,我不希望。”


    “為什麽?”


    “你明白的。”


    “長公主。”


    “嗯?”


    裴衡突然認真地看她,一字一句道:


    “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不是什麽好人。”


    “誰說你是好人了?”


    “……”


    魏福音壯著膽子邁了一步,與他的距離又近了幾分。


    “阿衡,別這麽急著跟我撇清關係,我的騎射都是你教的,你還偷偷救下了我的阿修……”


    “你的?”


    魏福音頓住,抿了抿幹燥的唇,輕咳一聲,改口道,“不是我的,是你的,你的小伍子,行了吧?”


    “我救他隻是因為順手。”


    “那你何必冒著風險在宮裏把他養到這麽大,還教他武功?”


    “你究竟想說什麽?”


    裴衡有些不耐煩,收了弓箭,目光冷寂地望著她。


    “我想問……無論你未來要做什麽,我在你心裏,姑且還算個……朋友,對吧?”


    裴衡眯了眯眼,帶著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她,腳步緩緩邁近,兩人的衣擺幾乎挨到了一起。


    夜風寒涼。


    四目相對。


    男人將弓箭收於後背,驀地輕笑一聲。


    “今天那幾箭,還行,沒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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