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你知不知道他們都是修士殺的!秦梅香不見了!師姐!秦梅香不見了…梅院…也沒了…”


    萬長嬴渾身發軟,跪倒在地,長劍跌落一旁,將頭埋在地上哀嚎痛哭。


    沈玉冰眉頭緊蹙,低頭淩冽地看著他,胸脯起伏喘著粗氣,厲聲問道:


    “怎麽?難不成你就要衝進來殺了那群修士泄憤嗎!”


    “沈師姐…”萬長嬴抽泣著抬頭望向沈玉冰,眼眶紅透,泥土混合著枯葉粘在他臉上,宛如一隻無處可去的棄犬般悲戚地喃喃嗚咽:


    “沈師姐…我又沒有家了…”


    苦澀的淚順著臉頰落入口腔,痛苦似淅淅瀝瀝的小雨,陰暗,潮濕,卻又足夠將人淋透。


    沈玉冰仰著頭,目光尋著高聳入雲的樹木望向陰沉的天空,寂靜了半晌後沉重地歎了口氣,她提著劍轉過身,微微側頭輕聲道:“罷了,師弟。我便當不知道…”


    萬長嬴一怔,震驚地看著沈玉冰的背影越走越遠…


    隨即,他跪在地上自嘲地笑了起來,淒涼苦痛,笑得越來越大聲,直到聲音嘶啞,喉嚨裂疼,臉上的淚卻越流越多。


    “世道仁嗎?”


    萬長嬴低聲問自己,身軀卻如傀儡般僵硬地動了起來,他伸手撿起佩劍,搖搖晃晃朝密林深處走去。


    “世道仁嗎?”


    正在玄山內屠妖的修士手中還抓著精怪的屍體,看見他嘴裏不停重複著這個問題,手中卻提著靈光四溢長劍一步步踏近,渾身殺氣騰騰,眸色陰沉駭人,不自覺腿腳打顫朝後退去…


    “你…你是…”


    萬長嬴冷聲迴道:“答錯了。”


    手起刀落,血花飛濺,修士手中的精怪也趁機逃了出去。


    下一個。


    “世道仁嗎?”


    “你就是那個什麽牛鼻宗的掌門?你要…你要幹什麽!”


    “答錯了。”


    他已經忘了自己問了多少手中抓著無辜精怪的人這個問題,卻沒有一個能答出來的。


    萬長嬴殺得卸了力,他靠著樹幹坐下,雙目空洞地盯著不知何處,如玉的長劍上已經浸滿了鮮血,原本幹淨潔白的長袍也腥臭髒汙不堪。


    世道仁嗎?人仁嗎?


    若是仁的,為何父母和梅院的人都無辜慘死於這些自詡仁義的修士劍下…


    突然一聲鳳凰尖啼,引得了他的注意。


    又有修士在屠殺妖族了嗎…


    他再次從枯葉亂枝之上撐起身子,舉著劍朝發出聲響的方向走去,此刻他就像是屠戮人間的殺神,渾身毫無生氣,隻剩殺意。


    “護好…我的孩子…”


    鳳凰突然昂頭,眼神銳利地展翅一擊,猛然帶著火焰朝蛇妖撲去。趁蛇妖躲閃之際,祁正淵趕忙將長鞭一拽,終於脫離了桎梏,翻身後躍抱起兩隻可憐哀嚎的幼鳳,他對著鳳凰喊道:


    “放心!我對天起誓,絕不讓人傷害他們分毫!”


    蛇妖被鳳凰逼退數丈,卻始終有一道黑氣在他周身環繞,他冷哼著抵擋住利爪,蔑笑道:


    “怎麽,你要放鳳凰心火與我同歸於盡?”


    鳳凰不停揮舞著羽翼,周圍的枯葉樹木已經被烈火灼燒,燃出一道高牆將其餘的人隔絕在外,她撐著氣死死用爪子壓住蛇妖,語氣堅決:


    “我絕不會讓你得逞!”


    火海之內,蛇妖撕心裂肺地喊道:


    “鳳凰!我要主人迴來!你不想嗎!”


    鳳凰加大了妖力的釋放,丹田之處紅光閃動,化作妖豔刺眼的絲線將蛇妖纏住。


    “主人迴來若是看到你這副樣子!隻會跟我一樣!”


    她咬牙切齒,尖喙對準了蛇妖的脖頸,怒喊:“殺了你!”


    熊熊火光映在蛇妖臉上,照見一滴淚,但這滴淚在鳳凰心火的灼燒中轉瞬即逝,化為烏有。他忽然麵色陰沉,凜然道:


    “既然你還是不能理解我…那便死吧。”


    祁正淵懷中抱著小鳳凰,趁他們二人爭執不下時趕忙跑去扶陳全,陳全搭著祁正淵的手又撐著長槍才勉強站起身,蛇妖那輕輕一擊,他傷得很重,五髒六腑都仿佛被打碎了一般疼痛。


    陳全抬眸看著那片火海中飄忽的兩個虛影,虛弱地對祁正淵說道:


    “趕緊…走吧。打不過了…”


    祁正淵點點頭,用另一隻手摟住他的腰幫他站穩,沉聲迴答:“走。”


    二人還沒踏出幾步,突然一股強勁的力量從背上擊來,他們瞬間眼睛發黑,身軀癱軟地飛了出去,重重砸落在地,小鳳凰也從祁正淵的懷裏脫出,摔在一旁,無力地啾啾啼鳴。


    “你傷我,我吃了你,也算禮尚往來了。”


    祁正淵渾身分筋錯骨,感覺自己已經要受不住了,他哽著血氣抬起眼皮,隻見蛇妖手中掐著鳳凰的脖子,火海也逐漸熄滅。


    鳳凰的羽翼和利爪一開始還能緩緩撲騰,可慢慢的,靜了下來…直至徹底不動。


    兩隻小鳳凰癱在地上輕輕顫著頭,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母親被一隻大蛇活生生吞入腹中:


    鮮紅的羽翼從空中飄灑而下,美麗極了,仿若萬千翩飛的蝴蝶,一片一片…落在漸漸熄滅的焰火之上…


    焚燒…成灰。


    陳全用最後的力氣不忍地閉上雙眼,渾身疼得抽搐,他牙關咬緊恨不得想衝上去殺了那隻蛇妖,可身軀完全動不了。


    實力懸殊太大了。


    兩人都不甘心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蛇妖卻不知對著誰說話了。


    “是你?”


    萬長嬴如同木偶般淡淡地看著蛇妖問。


    “世道仁嗎?”


    蛇妖像是認識他,收起了攻擊的姿勢,將手負在身後,斜眼看著他答道:“世道當然不仁。”


    萬長嬴內心輕輕一顫,麵色卻依舊未改,還是淡淡地又問:“為何不仁?”


    蛇妖覺得有趣,朝萬長嬴走近了幾分,用引誘的嗓音沉聲道:


    “待我不仁便是不仁。”


    陳全心裏急死了,看蛇妖的那個距離,仿佛下一秒就會將萬長嬴的脖子捏斷,好不容易恢複了一點力氣,他對著蛇妖大喊道:


    “靠!世道待你不仁,你且痛苦,你若不仁,不就也會給別人帶去痛苦嗎!”


    蛇妖瞥了一眼陳全,仿佛絲毫不在意他說的這句話,不屑地問:“什麽時候輪得到你說話了?還是說你也想死了?”


    萬長嬴微微蹙著眉,側頭去問陳全:“他是誰?你們方才在做什麽?”


    祁正淵看了看虛弱的小鳳凰,嘶啞地迴答萬長嬴:“他是妖…方才吃了母鳳凰,我們在救小鳳凰。”


    你若不仁…不就也會給別人帶去痛苦嗎?


    萬長嬴歪了歪頭,感覺思維被什麽東西拉了迴來,恨意漸漸消散下去,眸色也慢慢變得清明,他看著祁正淵喃喃地問:


    “修士?救妖?”


    看見萬長嬴還搞不清狀況的樣子,陳全和祁正淵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盯著他,蛇妖嘴角一勾,輕輕笑了笑垂眸說道:


    “放心吧,我剛剛才吃飽。不屑於對你們動手…況且,你要是死了,小孩子哭了很煩人的。”


    說完這句話,他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化作一團黑氣升空,最後留下一句:


    “你們就算全來殺我,也隻是送命。今天算你們運氣好,我心情不佳,沒胃口。”


    陳全驚詫地望著那團黑氣,難以置信喃喃道:“走…走了?”


    萬長嬴沒管他們,自顧自走上前去將癱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兩隻幼鳳抱起,祁正淵看到他這個舉動,趕忙用力撐了一下身子,可又疼得倒了下去,無力之下,他瞪著眼睛對萬長嬴怒問:


    “你要做什麽!放開它們!”


    陳全也眉頭緊皺,額頭上因傷痛滲出的汗珠滾滾落下,虛弱地喊道:


    “不許…不許傷害…”


    萬長嬴挑起眉毛,扭過頭眸色陰冷地看著二人,淡漠道:“誰說我要害它們了?”


    祁正淵心直口快,立馬追問:“那你要做什麽!”


    “救妖啊。”萬長嬴用衣擺擦了擦劍上還殘餘的人血,隨即站起身,血染衣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倆,周身氣息冷冽。


    “你們不是說要救妖嗎?”


    陳全用手捂住胸口,不禁吐了一口鮮血,麵色警惕地問道:


    “我們怎麽知道你帶走它們之後會幹什麽!”


    萬長嬴垂眸,看他倆倒在地上虛弱不堪渾身是傷的模樣,沉聲說:“那就連你們一起帶走就好了。”


    語罷,兩道符籙自他手中騰空而起,化做金光流螢聚成絲線,驟然纏繞上陳全和祁正淵的身體,萬長嬴指尖一動,帶著被捆住的二人躍上青雲,懷中小心翼翼地護著兩隻小鳳凰,朝牛鼻宗去了。


    太陽一次次升起又落下,光影在牆壁上緩緩挪移,日子就像流水一般,悄無聲息地從指縫間溜走。牛鼻宗內又下雪了,寒冬臘月,梅花飄香,似瓊花碎玉,漫天飛舞,簌簌然飄落人間。


    陳全和祁正淵一人抱著一隻小鳳凰,坐在牛鼻堂前的階梯上,爭執得麵紅耳赤。


    祁正淵伸手將自己手裏的鳳凰舉至空中,神情嚴肅,仿佛不容置疑:


    “我這隻更大,我的叫大鳳!”


    陳全不服氣地笑了一聲,身體微微前傾,眸子裏滿是鄙夷:“憑什麽!說不定我這隻先出生呢!”


    萬長嬴叉著腰從堂內走出來,無語地在二人身後翻了個白眼。


    本來剛建宗事情就多,處理起來就煩!結果救了兩個人迴來天天在牛鼻堂門口吵來吵去,大到建什麽樣的閣樓,小到給鳳凰爭大小…


    更煩了!


    他幽幽道:“你倆一定要給人家取這麽土的名字嗎?”


    萬長嬴走到二人中間擠了擠,硬生生是擠出一個夠坐的位置出來,一屁股坐下去分開了爭執不停的兩個幼稚鬼。


    陳全被擠得不停朝外挪,看著萬長嬴怒斥道:“幹嘛你!旁邊這麽寬的位置你不坐!”


    祁正淵冷哼一聲,絲毫不想搭理氣急敗壞的陳全。


    萬長嬴托著腮看向陳全,眸色疑惑滿臉不解地問他:“你那日對蛇妖說,世道不仁,他且痛苦,若他也不仁,不就也會給別人帶去痛苦。我有點不明白,受了苦難道不該還迴去嗎?”


    陳全一愣,沒想到萬長嬴還記得那日他喊的話,眼珠子轉了轉之後神情也嚴肅了下來,將鳳凰護在懷中,語氣認真:


    “還迴去沒問題,但是傷害無辜之人就有問題了。就例如蛇妖,假如他和鳳凰有仇,他找鳳凰報仇沒問題,但這兩隻小鳳又做錯了什麽呢?再例如…咳咳。”


    陳全頓了頓,看了下萬長嬴的眼色後繼續道:


    “再例如玄清子,他因為一己私欲殘害了無辜的妖,結果妖族就找他複仇了吧。但這妖呢,又因為仇恨,屠滅玄清宗滿門,也傷害了無辜,所以最終被你殺了吧。總而言之,無辜之人是狀況外的,憑什麽要被某個人的仇恨也帶入痛苦仇恨當中呢?那誰都覺得自己無辜,這世界上不全是複仇的人了?”


    萬長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神情落寞,陳全以為他想起了師門覆滅的傷心事,趕忙出言安慰道:


    “你也不必介懷,我們不是聖人,無法判斷一個人是否真的無辜,所以說,有自己的底線就好了,不要做那種胡亂殘害生靈的壞蛋不就成了!”


    祁正淵諷刺道:“你又懂了?”


    萬長嬴沉重地點點頭,不自覺看向自己的雙手,輕笑道:“我懂了。”


    祁正淵沒料到他會答…尷尬地抽了抽嘴角,嗬嗬笑了幾聲緩解。


    “從今以後!牛鼻宗的宗訓就是!”


    萬長嬴自二人中間站起身,將仿佛沾滿鮮血還未洗淨的一雙手高高舉起,熱淚盈眶,耳旁迴蕩著方遒曾凝視著他的雙眼,認真對他說的那句話:


    ‘修正身,持正念,不屠善,不留害’


    他大聲喊出,聲音激昂,圈圈迴響。


    “修正身,持正念,不屠善,不留害!!!”


    從今往後的這一輩子,他會用一生的修為,性命,時間,去做自己。


    “啥玩意兒?”陳全見他一副激動不已的模樣,隔著他歪著頭去和祁正淵對視了一眼。


    祁正淵嫌棄地瞥迴去,說道:“這都聽不懂?他要做好人呢。”


    萬長嬴突然蹲下來,伸出手臂,眉眼彎彎地笑著將兩人摟進懷裏,得意地說道:


    “不,是你們一定要做好人!而我早就不是個好人了。所以以後我見一個壞人壞妖就殺一個!通通不留!”


    “什麽玩意兒!?”


    見他悟了半天悟出個這想法來,陳全和祁正淵頭一次這麽默契地發出驚唿。


    萬長嬴嘿嘿一笑,說道:


    “反正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那便壞人做到底,該殺的都殺了,永絕後患。”


    祁正淵蹙著眉勸道:“這樣不行的吧?”


    萬長嬴答:“既然世道不仁,那我就,讓那些不仁之人也嚐一下,不仁的滋味!”


    “冤冤相報何時了啊!”陳全感歎。


    “斬草除根要趁早。”


    反正都已經不善了,那便留他一個人不善吧。


    萬長嬴伸出手,仰頭怒指著天空大聲喊道:


    “今後牛鼻宗!懲惡揚善!降妖除魔!誅殺惡人!與這不仁的世道!鬥到底!!!!!”


    沈玉冰在牛鼻堂裏幫萬長嬴處理賬目問題正算得頭腦發昏呢,聽他在外麵嗚嗚哇哇地大叫,怒斥道:


    “萬長嬴你大白天的又發什麽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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