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下床,出門。


    秦梅香一氣嗬成走得幹脆。


    倒也不是特別幹脆,其實下床的時候他偷偷瞄了一眼,起身的時候也偷偷瞄了一眼,甚至走到門口的時候也側頭瞄了一眼。


    但是萬長嬴就跟個木頭似的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嘴唇一張一合的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秦梅香跨過門檻的時候還故意放慢了腳步,就等著聽他能不能說出點什麽,或者是叫住不讓走,或者是過來攔住…可他還是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二人擦肩而過之時也就擦肩而過了。


    秦梅香覺得自己真的不了解萬長嬴,很多時候萬長嬴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怎麽看待自己的,他都不知道。曾經他以為自己懂的,明白的,如今卻一片空白,什麽都看不清。


    煩死了,怎麽想來想去連自己的心思都不懂了。


    秦梅香走到庭院裏對著散落的小石子猛踹了一腳,撞到臘梅的樹幹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震下枯葉紛飛。


    他心裏鬱悶得緊,以前在腦海裏設想過無數次等萬長嬴恢複記憶之後的場景。例如說要第一時間像小時候那般抱住對方,或者要跟萬長嬴訴說這麽多年自己有多麽多麽的思念他,要是他還沒習慣幾年的沉睡,變得生疏了,那就跟他講講自己這幾年下山遊曆途中遇見了什麽奇形怪狀的妖魔鬼怪,又目睹了多少感人至深的情誼故事…


    結果呢?


    結果設想好的那些事全都沒做,反倒就因為自己,得來個如此不堪視聽的開場。


    上一次好歹是中了媚骨纏春毒,這次他清清醒醒的,想給自己找台階下都找不到。


    搞得師尊為難,自己也難堪。


    他慢慢吞吞地挪到念梅園門口時,發現符界不一樣了,似乎不是自己布下的那道。此刻在他眼前的符界靈力更加充盈,金光也不再是虛影,而是實影,明顯修為比他高出了不知多少個境界。


    肯定是萬長嬴置換的符界,也對,畢竟小符靈之前說過,神識徹底迴歸融合之後,萬長嬴的修為會更加精進。


    秦梅香仰頭看著將念梅園徹底籠罩在內的一圈金光,擴散而出輝暈映射到梅樹枝頭剩餘的枯黃葉片上,倒宛如細碎的火花,一朵一朵盛開得正旺,沒了死氣。有了這一道光,夜裏的路能看得十分清晰,暖黃澄澈,比月色更暖。


    “倒是挺亮堂。”他喃喃。


    聽香閣內秦梅香放出的靈光還不知道能撐多久,萬長嬴進去了也沒記得點燈。


    他沒舍得直接離開,再迴身遙望了一眼聽香閣的大門,漆黑如墨。果然靈光已經消失殆盡,快要徹底熄滅了。此刻萬長嬴一個人在屋裏,也不知…


    秦梅香抬起手掌朝門內一揮,這次他特意加大了靈力的灌注,如果萬長嬴不主動掐滅,拋灑出的靈光足以照亮聽香閣一整夜。


    閃著火星子的一顆靈光從他手掌中直直飛向大門之內,頃刻之間,悄然綻放。化作絲絲縷縷的流螢翩飛,所到之處皆燦若星辰,亮如白日。


    而也是有了這道光,秦梅香才終於發現,原來萬長嬴一直站在門口,一直看著他。


    他的眼神也不自覺去尋找對方的眼睛,企圖能看出什麽情緒。


    生氣,不悅,討厭,挽留,不舍,想念


    什麽都可以,不要再淡淡的了…


    但是秦梅香是蛇族,天生視力就不是很好…不然剛才他也不至於看不見萬長嬴在門口。所以就算找了半晌對方的眼睛,也沒能對得上,隻感覺萬長嬴好像在說什麽…可聲音還是太小,被秋風淹沒而去,什麽都聽不清。


    罷了。應理性穩重,想那麽多做什麽。


    輕哀多言,大哀靜默。


    他在師尊身邊隻會給師尊帶去危險,麻煩,惹得師尊不悅。都長這麽大了要是還不知輕重,這些年歲都白活了。


    秦梅香轉過身,揮手用靈力掩蓋住了身上提示著白日之歡的殘斑紅痕,還是踏出了念梅園的地界,一路往弟子堂走,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


    有些事藏在心底最深處,像一份陳年的老酒,掩埋住了就好。


    一旦揭開蓋子,愛喝酒的人聞到的是佳釀飄香,不愛的人卻隻會覺得惡臭撲鼻。


    還不如就一直長存泥地內裏,隻在表麵之上開一朵他愛的花。


    秦梅香迴到臥房之後卸下衣物配飾,長發飄散於肩頭,隻穿著白色的內襯。萬長嬴也不知是哪裏給他找來的合身衣物,反正此刻已經被他脫下整整齊齊地疊在了櫃子上。


    總算打理好一切,或許是白天睡了一會兒的緣故,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還是睡不著。


    說了不去想,還是總會想。


    說了不去奢求,還是總會期望。


    說了隻是陪伴,還是次次會逾矩。


    世間萬物,能真正做到心口如一的到底是什麽樣的神聖…


    他恍然大悟般喃喃:


    “葉哥哥…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原來是這樣。”


    牛鼻宗長嬴座下大弟子秦梅香,三年來逢亂必出,除魔衛道,接濟百姓,懲惡揚善。


    劍眉星目刀削斧鑿,身姿挺拔飄逸,性格沉穩溫和,心地正義良善,在人世間有翩翩公子世無雙之稱,是天下女子都矚目的意中人,亦是天下男子都欣賞的俠義之者。


    凡說書先生講之,都會先讚賞一番再將他的英雄事跡娓娓道來。


    可就是這麽一位世人眼裏幾乎完美無缺的仙君,此刻正躺在床榻之上木然盯著帳頂,內耗個不停。


    喜歡一個人就是會不一樣。


    童年說出的那句話,宛如一把遲來多年的迴旋鏢,此刻才正中心頭。


    困到腦袋已經沒法想事情,他才終於沉沉睡去。


    “秦師兄!起床了!”


    砰砰砰砰砰——


    這般十分嘈雜又淩亂的敲門手法,秦梅香光是聽著都能知道是肖若塵。


    昨夜他睡得很晚,這會兒還有些犯困,眼皮子重得抬不開,但是肖若塵每次這麽急促地喊他都是有十分重要的事。


    “來了!”


    秦梅香有氣無力地答了一聲,隨後一把掀開被子翻身下床穿上鞋,使勁用手揉了揉臉強製使自己清醒過來。他腳步還有些虛浮,半走半伸懶腰地去拉開門栓,肖若塵一見著他,立刻便焦急地說道:“牛鼻山周圍大小幾十個村鎮駐紮的弟子今晨迴宗來報,一夜之間,共計失蹤了五百三十一人!如今師尊和長老們緊急召集咱們去牛鼻堂開會!”


    聽完這個消息,秦梅香猛然驚醒,被駭人的數字震得難以置信。


    五百三十一人,一夜之間失蹤!


    他晃了一眼櫃子上昨夜疊放整齊的衣服,也來不及多想,趕忙拿起就開始往身上套,一邊栓著衣帶一邊看著肖若塵說道:


    “若塵師兄你先去,我穿好衣服立刻就來!”


    “好!”


    肖若塵使勁點了點頭著急忙慌地跑了。而秦梅香穿衣洗漱時便開始在腦海裏思考這件事情。


    一夜之間不同的村鎮同時有人失蹤,這麽多人,不管是被殺還是被擄走,還沒被駐紮的弟子發現。


    極快的速度…要麽是有組織有預謀的宗門修士同時下手,要麽就是…蜘蛛或者桑蠶這類的妖族精怪,用縛網直接包住人帶走,妖族又能使用穿梭之術…來往各個村鎮也快。


    具體的,等到牛鼻堂內聽長老們討論過後再分析,或許這件事…能與別的事串在一起。


    明月鎮,黃紙委托,幕後之人,懷光宗。


    這些事之間一定有關聯。


    待秦梅香快步趕到牛鼻堂時,裏麵已經整齊聚集了許多人。十二位長老落坐兩方,身後站著自己的大弟子,各個神情嚴肅。而萬長嬴坐在高掛的牛鼻宗宗訓懸幅之下,同樣眉頭緊皺,托著下巴沉思,肖若塵已經立在萬長嬴的身側給秦梅香使著眼色讓他趕緊過去。


    他複雜地看了萬長嬴一眼,隨後跑進去給所有人行了禮後站到了自己該站的位置上。


    堂上許多人秦梅香見過,宋樂渝和廖夢芸一聲不吭,站的筆直。寅木長老的大弟子衛慈卻是衝著秦梅香翻了個白眼…秦梅香心中懊然,他偷盜屍身的事如今人盡皆知,衛慈這種嫉惡如仇的人肯定容不下他的…


    但還有個人更吸引了他的目光,申金長老身後站著個熟悉的身影,竟是趙剛!


    申金長老陳全的心法是一種至剛至陽的修行之術,靠閉關修煉無法突破瓶頸,必須要靠殺戮使靈力暴漲衝通。趙剛性子正直無邪,修行這種至剛至陽的心法是十分有天賦的,如今他就差一步就能踏入宗師境。所以他遊曆天下降妖除魔,四處奔走,隻求在斬殺時一擊破關。


    畢竟宗師的修為和普通修士的修為是不可相提並論的。


    可這位師兄竟然也迴宗了!


    見所有人都到了位,萬長嬴才坐直身子拿起茶案上擺放的書信,眸色暗沉,麵色平靜地冷聲道:


    “昨夜,各地的村鎮幾乎都有失蹤的人口報上,共計五百三十一人。根據駐紮的修士調查結果,說失蹤的均是重病之人,或者老人,殘疾,這類陽氣極弱者。但有唯獨一處,名為明月鎮,並未報上這類情況。”


    沈玉冰開口:


    “掌門,明月鎮也有。隻是在前些時日,你的二位弟子去調查過,最終結果是,此事與懷光宗有關。”


    而後,沈玉冰將明月鎮一事的來龍去脈,三年間各地均有人失蹤,以及收到來自同一人書寫的黃紙委托等這些都仔仔細細給在座之人講述得十分清楚明白,沒有任何遺漏。


    眾人若有所思,這些事確實都紛紛指向一個矛頭:懷光宗。


    陳全疑惑側頭,不解地發問:“但,這幕後報信之人究竟是為何人呢?難道是懷光宗的仇家?”


    沈玉冰擺擺手,分析道:“玉承恩得罪的人是不少,但宗門管製一向特別嚴,仇家臥底在宗門早就被他抓住了。且他這個人心機深沉,不會讓一般人近身,更別說知道他這麽多秘事,專門傳給咱們報信。”


    “還有一事。”寅木長老祁正淵也提出自己的疑問:“若是懷光宗所為,一夜之間擄走五百多人,想必會有許多懷光宗弟子進入牛鼻宗的地界…那為什麽我們沒有絲毫察覺?甚至駐紮在各地的弟子也沒說這種情況。難不成,我們的人中有瞞報消息的內奸?”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心中一驚左右互看,看來看去又覺得誰都不像祁正淵口中所說會做內奸之人的樣子。


    可若不是在宗門有些地位的人,又怎能攔住懷光宗大批弟子入界這種如此大的消息。還攔得這麽幹淨,沒有一點風聲走漏。


    萬長嬴皺著眉頭,仿佛並不認可祁正淵這番言論,語氣冷靜又理智地分析道:“若我是內奸,今日在座各位連村鎮有人失蹤都不會知道。諸多線索下,我倒是想到了一個可能…”


    他頓了頓,側頭看向若有所思的秦梅香,臉上的神情瞬間舒展了許多,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故意問道:“秦梅香,你怎麽看?”


    “什麽情況?前些日子還對他這個寶貝徒弟一口一個秦北陸,樣子愛搭不理,打死都不管的,怎麽今日又叫秦梅香了?”沈玉冰側頭附耳去跟坐在一旁江潤之說話,語氣裏滿是調侃。


    江潤之低聲迴:“誰知道呢,記憶迴來了?”


    沈玉冰嘖了嘖嘴,懊悔道:“早知道就不讓秦梅香帶走他了,原本以為他醒了會護著,結果還白挨一頓打…”


    江潤之輕輕點點頭:“一開始誰想得到?”


    秦梅香一怔,沒想到萬長嬴會主動問他的意見,正在準備開口,卻聽到萬長嬴輕咳了兩聲忽然打斷。


    嗯?那他到底是說不說…


    秦梅香轉頭疑惑地看著萬長嬴,隻見他眼神銳利地看著附耳交談的沈玉冰和江潤之,像是聽見了什麽要製止一般。


    沈玉冰沒聽懂他這兩聲輕咳,還想繼續開口,江潤之提醒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後若無其事地坐直身子,麵色平靜,當做無事發生。


    沈玉冰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方才偷偷摸摸聊的這些被萬長嬴聽見了,心虛地端起熱茶往嘴裏灌了一口,心裏暗自吐槽。


    什麽狗耳朵,這都能聽見…


    萬長嬴抬眉,變臉飛快,看向秦梅香的時候就又笑著了,眸子裏的陰鬱通通消散了個幹淨,語氣溫和道:“好了,說吧,你怎麽看?”


    原來不是打斷他…


    秦梅香一向是這樣,心裏敏銳,思緒不停,表麵卻風平浪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淡淡地點點頭,認真講述起自己之前推斷的結果:“我認為,這件事並不是修士弟子做的,畢竟以人力抓這麽多人,花費時間長,又太過於明目張膽。所以…大概率是妖族所為。並且基本可以鎖定在蜘蛛,桑蠶這兩種可以吐絲縛繭的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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