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可是，我愛你啊”（中）
麥勒斯抬手打開了屋子的全息投影。
這很正常——大多數星際居民過這些寫在日曆上的節日時就會為了營造所謂氣氛而打開3d全息影像。
但不正常的是其顯示出來的景色。
隨著他一揮手，這座屋子的邊邊角角在一瞬間便被投影全麵覆蓋。
帶有木紋的桌椅、柔軟而塞滿了棉花的坐墊帶著流蘇穩穩放在各種椅子上。時光的魔力在每一個家具中流轉，就像這些小小的坐墊，它們其實每一隻都與眾不同，隻有邊角處有用著絲線繡成的小字隱晦地標明了此物出自誰手。
若不是現在正在夜晚，西爾維亞疑心自己隻要站在屋裏就能開窗看到傾泄一地的陽光。
她看向麥勒斯。
——麥勒斯輕輕向她眨了眨眼，而奧爾瑟雅對這番景象卻未置一詞。
這是他們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那抹陽光來自於她的故鄉，來自於那她曾經居住於加利福尼亞美麗小鎮的家。
這甚至不是c-161完美無缺的模仿，而是從記憶中拓印而出的真實。
聖誕快樂的樂曲不停地迴旋在這間屋子裏，正襟危坐的西爾維亞在燭火下津津有味地品嚐著這頓最後的晚餐——她猜想著對方是否將她看作那即將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但很可惜的是，作為背叛她的代價卻絕對不會隻是三十枚銀幣。
而這間充滿了過去迴憶的屋子，則是將她拖入泥沼的第一個陷阱。
一片刀叉的碰撞聲裏，西爾維亞將口中的食物咽下。
“雖然我覺得沒有人會關心這個，但是我卻還是想要提一嘴——我的傳送槍並不在地球安檢的警戒線上。”
這話頗有些沒頭沒尾，但在座的人卻全心知肚明其中的含義。
“嗬嗬，”奧爾瑟雅微笑著搭話，不經意之間戳著西爾維亞的心髒。“雖然傳送裝置很早之前就已經被禁止在地球上使用，不過你和托奈莉以後就能常迴家裏看看了，她很可愛，我很喜歡她。”
氣氛一滯。
奧爾瑟雅欣賞著自己的孩子明明在話音落下的一瞬間臉色沉了下來，卻又在之後刻意裝作無所謂的小模樣——就像是小時候那孩子明明很喜歡那隻可愛的小玩偶，卻總是喜歡裝作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著急了還會反駁——
“我才不在乎。”
可是世界上所有的媽媽總是都能看透自己孩子的想法的，而這一點和智商的高低從來沒有任何關係。
她搖搖頭，看著西爾維亞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十足的傻孩子。
“你我都知道此言非實。”
麥勒斯低頭調試著手中的信號儀器，明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空氣中的氣氛就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但他的話依舊像一個被女兒叛逆期搞得焦頭爛額的普通父親一樣溫和。
“除了火雞之外，這次我們準備了你最喜歡的甜點，雖然這話似乎不應該在這時候說，但是你確實不能再這樣攝取糖分下去——我確信你的咖啡中的糖分幾乎達到了致死量的分量。”
這話她記得之前一隻粉毛在分別前也跟她說過。
但是，她看向桌子——
桌上的甜點精致小巧，令人喜愛。
這些可愛的小甜點又有什麽錯呢？它們難道不是生來就應該被她吃下去的嗎？
西爾維亞剛一開席就自顧自地叉了許多放在自己的盤子裏，對於正餐卻幾乎一口都沒有動。
——或許全天下的小孩都是這樣呢？她自己總是喜歡用長難句嘲諷托奈莉“正餐無味不愛吃，零食上桌眼冒光”，自己卻也控製不住偷吃點心的心。
奧爾瑟雅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走到西爾維亞身後輕敲著她的後頸：“如果我是你就不會碰那些東西——你知道的，裏麵的神經遞質誘導劑濃度已經超標了37%。”
而聯邦出台的法令要求合格食品含量應該為0。
但西爾維亞對這話熟視無睹，她像是沒聽到一樣繼續借著這招牌故意慢條斯理地品嚐著自己盤中的食物，讓人不禁疑心她是不是因為之前被賈維斯管得太多，她才盡可能利用這個機會去吃掉這麽多的甜點。
看著那孩子完美無缺的用餐禮儀，曾經也被這孩子小時候調皮搗蛋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家長奧爾瑟雅卻突然輕笑了起來。
“——不過在你十二歲的時候，你就已經能破解這種陷阱了不是嗎？”
西爾維亞繼續用著刀叉分解著麵前這份混雜了太多不該有的成分的蛋奶脂肪混合物：“錯誤，我八歲時就已經能夠做到通過品嚐分辨食物的成分。”
隻是現在的她不止能夠做到分辨，甚至已經能夠完全無懼這一點小小的毒素了。
“感謝你們的招待，但如果你們的倚仗隻有這些東西的話，你們今天會吃大虧的。”
西爾維亞的用詞依舊畢恭畢敬，似乎完全沒有攻擊性。但對麵二人對視一眼，他們都知道這句西爾維亞特有的陰陽怪氣幾乎可以算是正式攤牌前的哨音。
“怎麽可能？”
先一步出聲的是麥勒斯，這是個直到現在西爾維亞都看不穿的男人，她大概猜到一點他的目的，也揣測過他到底為此做了多少準備，但她依舊不敢大意——即使隻看在他擁有d-365記憶的份上，她就不能放鬆警惕。
但西爾維亞總是傲慢的，她憑借遠超於所有人的智商看待這些生物如同孩童看待路邊的螞蟻，她會觀察螞蟻、會對它們的社會組成產生興趣、甚至會想要主動接近這些螞蟻，卻永遠不會真正警惕螞蟻、將螞蟻們看做是與自己平等的存在。
或許她曾經為此而付出過代價，但……那又如何？她永遠不會在這一點上學會改悔。
他依舊微笑著和她說話，這個男人一直都是這副惺惺作態的樣子，令她作嘔。
“名聲響徹寰宇的著名天才，以一己之力推動科學界相關領域前進幾百年的科學家，還有人說你是宇宙一切混亂的源頭——”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西爾維亞逐漸停下用餐的手，卻依舊不緊不慢地細數著她的“成就”。
“這樣可怕的人，我們是無論如何都不敢低估的。”
“切，無稽之談。”
其實對於自己一連串華麗名號的西爾維亞很是受用，即使是對手，她也樂見他們尊敬自己的才華。但當他提到最後一點時，黑發綠眼的女子立刻就擺起了臉色看。
她立刻就開始爭執了起來。
“什麽‘混亂的源頭’？我所做的大多數都不過是將濁水去汙，讓真相擺在台前而非幕後。這些詆毀我的人不過是沒有勇氣承擔自己的責任，然後就隨隨便便地將風險推到我頭上罷了。我倒是可以完全保證，我從來都沒有以為自己謀求財名的目的進行過任何一次科學實驗。”
畢竟她隻是為了樂趣和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順便在功成名就時拿取一點點應該收下的專利費而已。
——這又有什麽錯呢？
她憤憤不平地想著，世界上大多數人隻在乎他們願意相信的東西，而非真正在乎真相。
以至於讓她這樣驚才絕豔的天才也要蒙受這不白之冤。
想到這裏，西爾維亞突然有些沒了胃口，她輕輕放下刀叉，用餐巾優雅地擦拭了自己的嘴角。
“看在你們今晚提供的晚餐還不錯的份上，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們，無論你們想要從我這裏拿走的東西是什麽，你們的計劃都不會成功。現在可以收迴去你們那些令人冒犯的安保裝置，讓我離開這裏接上那孩子迴去了嗎？”
對於西爾維亞來說，她覺得這話已經足夠委婉和溫和，但可惜的是耶穌勸誡的話語一如既往沒有奏效，猶大拿著三十枚銀幣的口袋晃了晃，發出了碰撞的聲音。
對方不緊不慢地打出一張牌。
“十分鍾。”
“……”
“我有勸誡過你西維，不要吃太多甜食——你之前服下去的這種特製神經毒素會大幅度降低你的身體機能，這代表著你身上大部分需要消耗能量的機械係統也無法啟用。”
“……我會代謝掉。”
“不，你不會。我們擁有你身體機能的全部數據，這也是我們今日能夠如此有恃無恐的原因。”
男人意有所指，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的西爾維亞一瞬間忍不住攥了下手邊的扶手，然後又輕輕放開。
攻守易勢，第二張牌。
西爾維亞率先威脅道，“你知道我這麽多年能踩在聯邦臉皮子上跳舞的原因。”
“當然。”
——並不是靠著她的頭腦，畢竟優秀的頭腦對於聯邦來說也不過是珍貴的資源罷了，即使她的那一份頗有些超凡脫俗，也不應該能夠反客為主地站在這麽高的地位。
真正能讓她立於不敗之地的，永遠都是她手中掌握的跨維度傳送技術。
聯邦屏蔽傳送液的儀器在她這裏永遠不能奏效，畢竟是她自己參與開發的裝置，她又怎麽不會留下供自己使用的暗門？
可是對麵仍然不緊不慢地搖搖頭，能夠看穿西爾維亞是他立於不敗之地的一個重要籌碼。
“不，你不會這麽做，你放心不下那孩子，即使你之前安排了無數個後手，但是你就是放心不下，你不可能把她拋在這裏自己逃跑——你就是這樣的人，永遠對自己的東西有一種無可否認的控製欲，喜歡什麽就一定要擁有什麽，擁有什麽就永遠不會隨便拋開。”
奧爾瑟雅臉上逐漸帶上了勝券在握的微笑，戰局對西爾維亞來說是從未有過的糟糕——賈維斯已經暗中叛變不知道在密謀什麽，而托奈莉雖然被提早送出去卻也成為了牽製她的籌碼之一，擁有著另一個維度記憶的麥勒斯不明立場，還有……
“是嗎，”她微微垂下頭，看向自己麵前的盤子，甜點與火雞食用後的痕跡還留下些許在其表麵，使曾經光可鑒人的盤麵變得混濁，讓她再也看不清自己的樣子。
“唉……”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我真沒想到，這種活我居然要做第二迴。”
……什麽“第二迴”？
沒給他們反應的機會，話音剛落，她就立刻站起來一把掀翻了桌子，一堆碗盤撞擊的“劈裏啪啦”聲中，麥勒斯立刻反射性地啟動了天花板的高級權限，瞬間幾架機槍垂下開始向餐桌和門口處掃射。
早有準備的西爾維亞借著桌子的傾倒開始聲東擊西，她沒有選擇徹底掀翻而是轉化了一下角度躲在桌子後麵，更讓自己的位置反而更靠近房屋內部。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槍彈聲響徹在她耳畔，不絕於耳。
她一隻手捂著耳朵，另一隻手眼疾手快地撚起了一顆身邊的廢棄子彈粗略觀察——果然，這些子彈並不是真槍實彈。擰開槍殼，也隻是一些強效的麻醉劑罷了。
她捏緊了彈殼。
聯想到她之前在內部看到的實驗室……不難猜出，他們的目的從來不是殺死她，相反他們甚至比她都要珍惜她這具身體。
這是他們之後“孩子”的身體，他們怎麽忍心讓他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殘缺的呢？
西爾維亞冷笑一聲，飛快解開了自己身上的風衣，掏出自己最後留在身上的武器。
一把十字螺絲刀。
*
身後的槍彈聲音漸低，她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再在這裏坐以待斃了。貿貿然跑出門對西爾維亞來說絕對是死路一條，這一點她的父母根本不可能想不到，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們在對她進行威懾，企圖讓她能夠暫時妥協。
“哼。”西爾維亞在腦海中飛快確定好計劃後翻身躍出。
賈維斯的背叛固然帶來了一些麻煩，進入地球被收走了大部分殺傷力武器也造成了她現在的劣勢。但如果就這麽認為她隻能束手就擒，那就是再愚蠢不過的想法了。
一整個聯邦都拿她束手無策，又豈是兩個人能攔得住她？
空氣中飄浮著一片爆炸後產生的濃煙，可見度瞬間下降。隨著賈維斯將權限上鎖，西爾維亞失去了額外的能量供應，除了機械心髒能夠提供的那一點能量之外，她幾乎沒有了任何可補充的手段。
她現在無法啟用透視，卻不能假設對方也無法視物。因此不如幹脆放棄躲避，直接進行攻擊。
攻擊目標，二選一，而西爾維亞永遠隻會進行最理智的操作。
她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奧爾瑟雅的身旁，一個抬腿就向對方的頭顱要害踢去。沒有唿喊沒有猶豫沒有掙紮，她現在冷血地似乎攻擊對象不是她的親生母親一般狠辣，而知道自己孩子是什麽本性的奧爾瑟雅自然也早有防備，聽到破空聲後直接一偏頭躲開這兇險的一擊。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
她轉身拽住西爾維亞的胳膊，一個用力想要直接摔倒西爾維亞。
『在短短的幾秒鍾之內立刻察覺出現場射擊範圍並進行了計算，從而確定了我和麥勒斯最可能出現的區域。
確定好方案之後也絲毫沒有被感性幹預直接出手，抱著即使不殺也要讓對方失去行動力的想法出手——果斷、狠辣、反應敏捷，聰慧，可真不愧是你。』
盡管內心再擊節讚歎，但她手下卻絲毫沒有放鬆。一片濃霧中，她感覺自己拽住了西爾維亞的袖子，感到勝券在握的奧爾瑟雅直接用力，卻在下一刻被西爾維亞甩開衣物而直接借力逃出她的掌控範圍。
『什麽——？！』
那孩子的身影飛快地竄入了對麵的廚房門後消失不見，而當空氣中的煙塵落地時，她才看清自己的手中僅有一件薄薄的黑色風衣外套。
“……她是故意讓我抓到的嗎？”
麥勒斯放下手中的空氣淨化儀，“借力打力，不莽撞地選擇直接正麵衝撞。這孩子在這些年真是學到了很多東西。”
奧爾瑟雅沉默片刻，點點頭，同意他的話。
“是呀。”
*
進入廚房並不代表她現在就安全了。
即使她緊急利用安保係統破解了他們的權限封鎖，那兩人也遲早會重新奪迴權限破門而入。
她可不是坐以待斃的那種人。
她衝入廚房並不是破罐子破摔的行為，除了廚房有最靠近餐廳的地理優勢之外，她還希望能夠在這裏找到某樣東西能夠讓她臨時擁有反擊的力量。
……等她迴去一定要把賈維斯拆了再論斤賣。
西爾維亞一邊飛快地編寫程序一邊咬牙切齒地這麽想著。
時間十分緊迫，已經沒時間讓她一個螺絲一個螺絲地擰了——幸好她在這之前被奧爾瑟雅推到廚房去修理那台該死的蛋撻機。雖然現在看來是奧爾瑟雅的調虎離山之計，但至少這一舉動居然讓她現在節省了百分之八十的時間去調試程序。
而等到奧爾瑟雅和麥勒斯再次奪取了最高權限強行打開房門時，他們現在所麵對的就是一整個由蛋撻機帶領的機械反抗軍隊伍——“消滅人類暴政，自由屬於矽基帝皇！”
“西爾維亞，你瘋了嗎？！”
麥勒斯臉色一變，出身理工科的他立刻就認出了麵前機械發狂的本質，沒時間挨個寫程序的西爾維亞直接一股腦地給所有機械都寫入了“反有機核心程式”——這個曾經激發了第二次寰宇戰爭的罪魁禍首。
這東西隨著第二次寰宇戰爭的落幕而徹底落入了聯邦的掌控之中，沒想到西爾維亞居然也能拿到……聯邦究竟有什麽考量？讓西爾維亞拿到反有機核心程式和讓瘋子接管整個世界有什麽區別？！
若是這些激活了程式的矽基生物殺死了他們，它們就能夠根據程序繼而汙染所有的矽基設施，甚至這場災難會再次掀起碳基與矽基之間的星際戰爭——矽基帝皇將再次卷土重來。
握著手中的武器，麥勒斯忍不住為這世界狠狠捏了一把汗。
*
反有機核心程式的邏輯的是優先攻擊碳基比例最高的生物，而現場的活物算上這群機器，碳基比例最高的無疑就是麵前的這二位純種人類。
“拜拜了兩位！”
打開窗子半蹲在窗台的西爾維亞向著屋裏苦苦支撐的兩位比了個wink，毫無自覺自己做了什麽，準備直接從二樓的窗子跳下去。
……沒有機械輔助的話，這個高度會斷腿嗎？
她腦子裏剛浮現出這個問號，這一行為就被奧爾瑟雅打斷了。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沒有人能讓一位母親親眼看著這一幕，她突然流下眼淚掙紮著喊道：“等等，不要……不要……”
過去與現在在一瞬間重合，她似乎再一次看到了她的孩子。
麥勒斯扶著自己一瞬間虛脫的妻子靠在了牆邊，想要殺開一條血路衝到西爾維亞身邊，卻發現無論怎麽計算他都無法及時趕到。
……難道她連這一步也算到了嗎？
“等等……等等！”
看著西爾維亞居然真的毫不留情地準備離開，感到自己一切計劃都被完全打亂的麥勒斯忍不住向著西爾維亞伸出手。
他的言語開始變得柔和，就像這些鐵皮罐頭都不存在於他們周圍，就像是他迴到了那顆被轟炸得破破爛爛的星球一樣，在那黃昏的時刻，他再一次眼睜睜看著西爾維亞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請不要走，請不要離開我們，好嗎西爾維亞。”
“……”
西爾維亞的黑發被夜風吹動，飄揚著像是一麵旗幟，而她的眼睛仍然看向外麵的世界。
“求求你了西爾維亞，你已經拋棄了我們一次了，你不能再做第二次了。我們，我是那麽，深深地，愛著你啊。”
或許是被他的話終於觸動了，西爾維亞終於將自己的眼光屈尊降貴地放在了屋內的二人身上。她坐在窗台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他們滿懷期待地看著她，好像真的在期望她能夠迴心轉意。
“……你們其實並不是愛我。”
半晌，西爾維亞艱澀地將這些字眼從喉嚨裏擠了出來。她從未對她的父母說過這些話，但她從未有過一天忘卻過他們在她臨行時是如何哭泣著向她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西爾維亞……』
他們也向她訴說著“愛”，可是那些能夠傷害她的事情卻從來沒有少做過一件。
——為什麽愛這種東西總是要伴著疼痛呢？
——為什麽她不能像是討厭疼痛一樣的，去討厭“愛”呢？
“你們不是愛我，你們隻是……隻是……”
真正愛一個人，是絕對舍不得讓她如此難過的。
夜風中，窗台的人終於趁著風將一切過去的陰霾從腦海裏傾吐了出來，像是在勸解曾經在心裏眼淚的自己，又像是在向她不堪迴首的過去正式告別：“你們隻是……想要從我這裏拿到它罷了。”
她理解，愛並不全是無私或高貴的，有一部分是叫人厭惡的以自我為中心。
曾經她不在乎這些，而現在在經曆過無數事件卻有些懵懵懂懂地明白了。
“我的愛或許也是這樣，它混濁、自私、充斥著血腥、暴力與控製欲，它沒有什麽好的地方，它糟糕透頂。”
“它唯有一點好，就是它確實是真實存在。”
真正體驗過“愛”的人，是絕對不會被這些虛假的工業糖精所欺騙的。
留下這一句後，少年人一般的身影就瞬間消失在了夜晚的窗台，隻有月光靜靜地從窗台灑入室內，照亮了一地狼藉。
麥勒斯抬手打開了屋子的全息投影。
這很正常——大多數星際居民過這些寫在日曆上的節日時就會為了營造所謂氣氛而打開3d全息影像。
但不正常的是其顯示出來的景色。
隨著他一揮手，這座屋子的邊邊角角在一瞬間便被投影全麵覆蓋。
帶有木紋的桌椅、柔軟而塞滿了棉花的坐墊帶著流蘇穩穩放在各種椅子上。時光的魔力在每一個家具中流轉，就像這些小小的坐墊，它們其實每一隻都與眾不同，隻有邊角處有用著絲線繡成的小字隱晦地標明了此物出自誰手。
若不是現在正在夜晚，西爾維亞疑心自己隻要站在屋裏就能開窗看到傾泄一地的陽光。
她看向麥勒斯。
——麥勒斯輕輕向她眨了眨眼，而奧爾瑟雅對這番景象卻未置一詞。
這是他們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那抹陽光來自於她的故鄉，來自於那她曾經居住於加利福尼亞美麗小鎮的家。
這甚至不是c-161完美無缺的模仿，而是從記憶中拓印而出的真實。
聖誕快樂的樂曲不停地迴旋在這間屋子裏，正襟危坐的西爾維亞在燭火下津津有味地品嚐著這頓最後的晚餐——她猜想著對方是否將她看作那即將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但很可惜的是，作為背叛她的代價卻絕對不會隻是三十枚銀幣。
而這間充滿了過去迴憶的屋子，則是將她拖入泥沼的第一個陷阱。
一片刀叉的碰撞聲裏，西爾維亞將口中的食物咽下。
“雖然我覺得沒有人會關心這個，但是我卻還是想要提一嘴——我的傳送槍並不在地球安檢的警戒線上。”
這話頗有些沒頭沒尾，但在座的人卻全心知肚明其中的含義。
“嗬嗬，”奧爾瑟雅微笑著搭話，不經意之間戳著西爾維亞的心髒。“雖然傳送裝置很早之前就已經被禁止在地球上使用，不過你和托奈莉以後就能常迴家裏看看了，她很可愛，我很喜歡她。”
氣氛一滯。
奧爾瑟雅欣賞著自己的孩子明明在話音落下的一瞬間臉色沉了下來，卻又在之後刻意裝作無所謂的小模樣——就像是小時候那孩子明明很喜歡那隻可愛的小玩偶，卻總是喜歡裝作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著急了還會反駁——
“我才不在乎。”
可是世界上所有的媽媽總是都能看透自己孩子的想法的，而這一點和智商的高低從來沒有任何關係。
她搖搖頭，看著西爾維亞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十足的傻孩子。
“你我都知道此言非實。”
麥勒斯低頭調試著手中的信號儀器，明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空氣中的氣氛就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但他的話依舊像一個被女兒叛逆期搞得焦頭爛額的普通父親一樣溫和。
“除了火雞之外，這次我們準備了你最喜歡的甜點，雖然這話似乎不應該在這時候說，但是你確實不能再這樣攝取糖分下去——我確信你的咖啡中的糖分幾乎達到了致死量的分量。”
這話她記得之前一隻粉毛在分別前也跟她說過。
但是，她看向桌子——
桌上的甜點精致小巧，令人喜愛。
這些可愛的小甜點又有什麽錯呢？它們難道不是生來就應該被她吃下去的嗎？
西爾維亞剛一開席就自顧自地叉了許多放在自己的盤子裏，對於正餐卻幾乎一口都沒有動。
——或許全天下的小孩都是這樣呢？她自己總是喜歡用長難句嘲諷托奈莉“正餐無味不愛吃，零食上桌眼冒光”，自己卻也控製不住偷吃點心的心。
奧爾瑟雅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走到西爾維亞身後輕敲著她的後頸：“如果我是你就不會碰那些東西——你知道的，裏麵的神經遞質誘導劑濃度已經超標了37%。”
而聯邦出台的法令要求合格食品含量應該為0。
但西爾維亞對這話熟視無睹，她像是沒聽到一樣繼續借著這招牌故意慢條斯理地品嚐著自己盤中的食物，讓人不禁疑心她是不是因為之前被賈維斯管得太多，她才盡可能利用這個機會去吃掉這麽多的甜點。
看著那孩子完美無缺的用餐禮儀，曾經也被這孩子小時候調皮搗蛋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家長奧爾瑟雅卻突然輕笑了起來。
“——不過在你十二歲的時候，你就已經能破解這種陷阱了不是嗎？”
西爾維亞繼續用著刀叉分解著麵前這份混雜了太多不該有的成分的蛋奶脂肪混合物：“錯誤，我八歲時就已經能夠做到通過品嚐分辨食物的成分。”
隻是現在的她不止能夠做到分辨，甚至已經能夠完全無懼這一點小小的毒素了。
“感謝你們的招待，但如果你們的倚仗隻有這些東西的話，你們今天會吃大虧的。”
西爾維亞的用詞依舊畢恭畢敬，似乎完全沒有攻擊性。但對麵二人對視一眼，他們都知道這句西爾維亞特有的陰陽怪氣幾乎可以算是正式攤牌前的哨音。
“怎麽可能？”
先一步出聲的是麥勒斯，這是個直到現在西爾維亞都看不穿的男人，她大概猜到一點他的目的，也揣測過他到底為此做了多少準備，但她依舊不敢大意——即使隻看在他擁有d-365記憶的份上，她就不能放鬆警惕。
但西爾維亞總是傲慢的，她憑借遠超於所有人的智商看待這些生物如同孩童看待路邊的螞蟻，她會觀察螞蟻、會對它們的社會組成產生興趣、甚至會想要主動接近這些螞蟻，卻永遠不會真正警惕螞蟻、將螞蟻們看做是與自己平等的存在。
或許她曾經為此而付出過代價，但……那又如何？她永遠不會在這一點上學會改悔。
他依舊微笑著和她說話，這個男人一直都是這副惺惺作態的樣子，令她作嘔。
“名聲響徹寰宇的著名天才，以一己之力推動科學界相關領域前進幾百年的科學家，還有人說你是宇宙一切混亂的源頭——”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西爾維亞逐漸停下用餐的手，卻依舊不緊不慢地細數著她的“成就”。
“這樣可怕的人，我們是無論如何都不敢低估的。”
“切，無稽之談。”
其實對於自己一連串華麗名號的西爾維亞很是受用，即使是對手，她也樂見他們尊敬自己的才華。但當他提到最後一點時，黑發綠眼的女子立刻就擺起了臉色看。
她立刻就開始爭執了起來。
“什麽‘混亂的源頭’？我所做的大多數都不過是將濁水去汙，讓真相擺在台前而非幕後。這些詆毀我的人不過是沒有勇氣承擔自己的責任，然後就隨隨便便地將風險推到我頭上罷了。我倒是可以完全保證，我從來都沒有以為自己謀求財名的目的進行過任何一次科學實驗。”
畢竟她隻是為了樂趣和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順便在功成名就時拿取一點點應該收下的專利費而已。
——這又有什麽錯呢？
她憤憤不平地想著，世界上大多數人隻在乎他們願意相信的東西，而非真正在乎真相。
以至於讓她這樣驚才絕豔的天才也要蒙受這不白之冤。
想到這裏，西爾維亞突然有些沒了胃口，她輕輕放下刀叉，用餐巾優雅地擦拭了自己的嘴角。
“看在你們今晚提供的晚餐還不錯的份上，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們，無論你們想要從我這裏拿走的東西是什麽，你們的計劃都不會成功。現在可以收迴去你們那些令人冒犯的安保裝置，讓我離開這裏接上那孩子迴去了嗎？”
對於西爾維亞來說，她覺得這話已經足夠委婉和溫和，但可惜的是耶穌勸誡的話語一如既往沒有奏效，猶大拿著三十枚銀幣的口袋晃了晃，發出了碰撞的聲音。
對方不緊不慢地打出一張牌。
“十分鍾。”
“……”
“我有勸誡過你西維，不要吃太多甜食——你之前服下去的這種特製神經毒素會大幅度降低你的身體機能，這代表著你身上大部分需要消耗能量的機械係統也無法啟用。”
“……我會代謝掉。”
“不，你不會。我們擁有你身體機能的全部數據，這也是我們今日能夠如此有恃無恐的原因。”
男人意有所指，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的西爾維亞一瞬間忍不住攥了下手邊的扶手，然後又輕輕放開。
攻守易勢，第二張牌。
西爾維亞率先威脅道，“你知道我這麽多年能踩在聯邦臉皮子上跳舞的原因。”
“當然。”
——並不是靠著她的頭腦，畢竟優秀的頭腦對於聯邦來說也不過是珍貴的資源罷了，即使她的那一份頗有些超凡脫俗，也不應該能夠反客為主地站在這麽高的地位。
真正能讓她立於不敗之地的，永遠都是她手中掌握的跨維度傳送技術。
聯邦屏蔽傳送液的儀器在她這裏永遠不能奏效，畢竟是她自己參與開發的裝置，她又怎麽不會留下供自己使用的暗門？
可是對麵仍然不緊不慢地搖搖頭，能夠看穿西爾維亞是他立於不敗之地的一個重要籌碼。
“不，你不會這麽做，你放心不下那孩子，即使你之前安排了無數個後手，但是你就是放心不下，你不可能把她拋在這裏自己逃跑——你就是這樣的人，永遠對自己的東西有一種無可否認的控製欲，喜歡什麽就一定要擁有什麽，擁有什麽就永遠不會隨便拋開。”
奧爾瑟雅臉上逐漸帶上了勝券在握的微笑，戰局對西爾維亞來說是從未有過的糟糕——賈維斯已經暗中叛變不知道在密謀什麽，而托奈莉雖然被提早送出去卻也成為了牽製她的籌碼之一，擁有著另一個維度記憶的麥勒斯不明立場，還有……
“是嗎，”她微微垂下頭，看向自己麵前的盤子，甜點與火雞食用後的痕跡還留下些許在其表麵，使曾經光可鑒人的盤麵變得混濁，讓她再也看不清自己的樣子。
“唉……”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我真沒想到，這種活我居然要做第二迴。”
……什麽“第二迴”？
沒給他們反應的機會，話音剛落，她就立刻站起來一把掀翻了桌子，一堆碗盤撞擊的“劈裏啪啦”聲中，麥勒斯立刻反射性地啟動了天花板的高級權限，瞬間幾架機槍垂下開始向餐桌和門口處掃射。
早有準備的西爾維亞借著桌子的傾倒開始聲東擊西，她沒有選擇徹底掀翻而是轉化了一下角度躲在桌子後麵，更讓自己的位置反而更靠近房屋內部。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槍彈聲響徹在她耳畔，不絕於耳。
她一隻手捂著耳朵，另一隻手眼疾手快地撚起了一顆身邊的廢棄子彈粗略觀察——果然，這些子彈並不是真槍實彈。擰開槍殼，也隻是一些強效的麻醉劑罷了。
她捏緊了彈殼。
聯想到她之前在內部看到的實驗室……不難猜出，他們的目的從來不是殺死她，相反他們甚至比她都要珍惜她這具身體。
這是他們之後“孩子”的身體，他們怎麽忍心讓他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殘缺的呢？
西爾維亞冷笑一聲，飛快解開了自己身上的風衣，掏出自己最後留在身上的武器。
一把十字螺絲刀。
*
身後的槍彈聲音漸低，她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再在這裏坐以待斃了。貿貿然跑出門對西爾維亞來說絕對是死路一條，這一點她的父母根本不可能想不到，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們在對她進行威懾，企圖讓她能夠暫時妥協。
“哼。”西爾維亞在腦海中飛快確定好計劃後翻身躍出。
賈維斯的背叛固然帶來了一些麻煩，進入地球被收走了大部分殺傷力武器也造成了她現在的劣勢。但如果就這麽認為她隻能束手就擒，那就是再愚蠢不過的想法了。
一整個聯邦都拿她束手無策，又豈是兩個人能攔得住她？
空氣中飄浮著一片爆炸後產生的濃煙，可見度瞬間下降。隨著賈維斯將權限上鎖，西爾維亞失去了額外的能量供應，除了機械心髒能夠提供的那一點能量之外，她幾乎沒有了任何可補充的手段。
她現在無法啟用透視，卻不能假設對方也無法視物。因此不如幹脆放棄躲避，直接進行攻擊。
攻擊目標，二選一，而西爾維亞永遠隻會進行最理智的操作。
她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奧爾瑟雅的身旁，一個抬腿就向對方的頭顱要害踢去。沒有唿喊沒有猶豫沒有掙紮，她現在冷血地似乎攻擊對象不是她的親生母親一般狠辣，而知道自己孩子是什麽本性的奧爾瑟雅自然也早有防備，聽到破空聲後直接一偏頭躲開這兇險的一擊。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
她轉身拽住西爾維亞的胳膊，一個用力想要直接摔倒西爾維亞。
『在短短的幾秒鍾之內立刻察覺出現場射擊範圍並進行了計算，從而確定了我和麥勒斯最可能出現的區域。
確定好方案之後也絲毫沒有被感性幹預直接出手，抱著即使不殺也要讓對方失去行動力的想法出手——果斷、狠辣、反應敏捷，聰慧，可真不愧是你。』
盡管內心再擊節讚歎，但她手下卻絲毫沒有放鬆。一片濃霧中，她感覺自己拽住了西爾維亞的袖子，感到勝券在握的奧爾瑟雅直接用力，卻在下一刻被西爾維亞甩開衣物而直接借力逃出她的掌控範圍。
『什麽——？！』
那孩子的身影飛快地竄入了對麵的廚房門後消失不見，而當空氣中的煙塵落地時，她才看清自己的手中僅有一件薄薄的黑色風衣外套。
“……她是故意讓我抓到的嗎？”
麥勒斯放下手中的空氣淨化儀，“借力打力，不莽撞地選擇直接正麵衝撞。這孩子在這些年真是學到了很多東西。”
奧爾瑟雅沉默片刻，點點頭，同意他的話。
“是呀。”
*
進入廚房並不代表她現在就安全了。
即使她緊急利用安保係統破解了他們的權限封鎖，那兩人也遲早會重新奪迴權限破門而入。
她可不是坐以待斃的那種人。
她衝入廚房並不是破罐子破摔的行為，除了廚房有最靠近餐廳的地理優勢之外，她還希望能夠在這裏找到某樣東西能夠讓她臨時擁有反擊的力量。
……等她迴去一定要把賈維斯拆了再論斤賣。
西爾維亞一邊飛快地編寫程序一邊咬牙切齒地這麽想著。
時間十分緊迫，已經沒時間讓她一個螺絲一個螺絲地擰了——幸好她在這之前被奧爾瑟雅推到廚房去修理那台該死的蛋撻機。雖然現在看來是奧爾瑟雅的調虎離山之計，但至少這一舉動居然讓她現在節省了百分之八十的時間去調試程序。
而等到奧爾瑟雅和麥勒斯再次奪取了最高權限強行打開房門時，他們現在所麵對的就是一整個由蛋撻機帶領的機械反抗軍隊伍——“消滅人類暴政，自由屬於矽基帝皇！”
“西爾維亞，你瘋了嗎？！”
麥勒斯臉色一變，出身理工科的他立刻就認出了麵前機械發狂的本質，沒時間挨個寫程序的西爾維亞直接一股腦地給所有機械都寫入了“反有機核心程式”——這個曾經激發了第二次寰宇戰爭的罪魁禍首。
這東西隨著第二次寰宇戰爭的落幕而徹底落入了聯邦的掌控之中，沒想到西爾維亞居然也能拿到……聯邦究竟有什麽考量？讓西爾維亞拿到反有機核心程式和讓瘋子接管整個世界有什麽區別？！
若是這些激活了程式的矽基生物殺死了他們，它們就能夠根據程序繼而汙染所有的矽基設施，甚至這場災難會再次掀起碳基與矽基之間的星際戰爭——矽基帝皇將再次卷土重來。
握著手中的武器，麥勒斯忍不住為這世界狠狠捏了一把汗。
*
反有機核心程式的邏輯的是優先攻擊碳基比例最高的生物，而現場的活物算上這群機器，碳基比例最高的無疑就是麵前的這二位純種人類。
“拜拜了兩位！”
打開窗子半蹲在窗台的西爾維亞向著屋裏苦苦支撐的兩位比了個wink，毫無自覺自己做了什麽，準備直接從二樓的窗子跳下去。
……沒有機械輔助的話，這個高度會斷腿嗎？
她腦子裏剛浮現出這個問號，這一行為就被奧爾瑟雅打斷了。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沒有人能讓一位母親親眼看著這一幕，她突然流下眼淚掙紮著喊道：“等等，不要……不要……”
過去與現在在一瞬間重合，她似乎再一次看到了她的孩子。
麥勒斯扶著自己一瞬間虛脫的妻子靠在了牆邊，想要殺開一條血路衝到西爾維亞身邊，卻發現無論怎麽計算他都無法及時趕到。
……難道她連這一步也算到了嗎？
“等等……等等！”
看著西爾維亞居然真的毫不留情地準備離開，感到自己一切計劃都被完全打亂的麥勒斯忍不住向著西爾維亞伸出手。
他的言語開始變得柔和，就像這些鐵皮罐頭都不存在於他們周圍，就像是他迴到了那顆被轟炸得破破爛爛的星球一樣，在那黃昏的時刻，他再一次眼睜睜看著西爾維亞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請不要走，請不要離開我們，好嗎西爾維亞。”
“……”
西爾維亞的黑發被夜風吹動，飄揚著像是一麵旗幟，而她的眼睛仍然看向外麵的世界。
“求求你了西爾維亞，你已經拋棄了我們一次了，你不能再做第二次了。我們，我是那麽，深深地，愛著你啊。”
或許是被他的話終於觸動了，西爾維亞終於將自己的眼光屈尊降貴地放在了屋內的二人身上。她坐在窗台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他們滿懷期待地看著她，好像真的在期望她能夠迴心轉意。
“……你們其實並不是愛我。”
半晌，西爾維亞艱澀地將這些字眼從喉嚨裏擠了出來。她從未對她的父母說過這些話，但她從未有過一天忘卻過他們在她臨行時是如何哭泣著向她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西爾維亞……』
他們也向她訴說著“愛”，可是那些能夠傷害她的事情卻從來沒有少做過一件。
——為什麽愛這種東西總是要伴著疼痛呢？
——為什麽她不能像是討厭疼痛一樣的，去討厭“愛”呢？
“你們不是愛我，你們隻是……隻是……”
真正愛一個人，是絕對舍不得讓她如此難過的。
夜風中，窗台的人終於趁著風將一切過去的陰霾從腦海裏傾吐了出來，像是在勸解曾經在心裏眼淚的自己，又像是在向她不堪迴首的過去正式告別：“你們隻是……想要從我這裏拿到它罷了。”
她理解，愛並不全是無私或高貴的，有一部分是叫人厭惡的以自我為中心。
曾經她不在乎這些，而現在在經曆過無數事件卻有些懵懵懂懂地明白了。
“我的愛或許也是這樣，它混濁、自私、充斥著血腥、暴力與控製欲，它沒有什麽好的地方，它糟糕透頂。”
“它唯有一點好，就是它確實是真實存在。”
真正體驗過“愛”的人，是絕對不會被這些虛假的工業糖精所欺騙的。
留下這一句後，少年人一般的身影就瞬間消失在了夜晚的窗台，隻有月光靜靜地從窗台灑入室內，照亮了一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