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了窩在家裏養病,已經快一個月了,他快要憋死了。


    擱在以前,讓他躲在自己房間裏再久,他也覺得怡然自得,可以翻翻書,臨碑帖,描畫幾筆工筆,早晚過去看看老祖宗,日子過得多舒服啊。


    可自從認識了咚妹兒和墩子,騎著大尾巴出門逛了兩趟,他覺得外麵的世界,原來也是很好玩的。


    他原本不出門,是怕和外人交往,覺得他們和他玩不到一起,嫌棄他們肮髒,嫌棄他們粗俗,嫌棄他們一旦背過身去,就對他指指點點,心思壞得很。


    雖然他從沒下樓和那些孩子玩過,可他知道,如果他下樓了,一定會是這樣。


    不如不下去。


    可咚妹兒和墩子這兩個孩子,和他以前想象的很不一樣。


    他也知道,他們倆經常在他說一些話的時候,偷偷翻白眼,甚至不是偷偷翻,而是故意翻給他看的,可這兩個孩子,從來沒有排擠過他,也沒有背過他去說他壞話的意思。


    人的背後不長眼睛,可小孩子的直覺,也是很準的。


    咚妹兒很直爽,有什麽說什麽,心地單純也善良,雖然有點霸道不講理,可都無傷大雅。


    墩子人小鬼大,看著憨厚,其實心思很活絡,但是人也不壞,就是見識有點短,應該是不讀書的緣故。


    柱子哥能讓墩子入了孟家私學,這讓他非常驚訝,後來知道了原委,也覺得是情理之中的事兒,這些北岸下苦力的人家,除了讓後生讀書,哪還有什麽其他的出頭的路子呢?


    煩了不知道,正是他當初無意提出,要送那一匣子書做賀禮,才點醒了柱子哥,生出了給墩子找學上的心思。


    緊接著,就有孟鬆泉上門下定的事兒。


    一切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世間因果,都是冥冥中的緣分。


    孟府和孫府離得不遠,算是多年的老鄰居,在南岸的權貴圈子裏,也算是世交之家。


    孟老先生德高望重,對一般學童而言,見他老人家一麵,幾乎難過登天,是夢寐以求的大事。


    可煩了不同,他打小就認得老先生了。


    孟老先生年輕的時候,似乎和老祖宗是舊友,多年來,兩位老人各自打理著自己的家族,也有相互扶持,共渡難關的時候,這麽多年,朝堂的勢力更迭,碼頭上也風起雲湧,可孟孫兩大家族,因為兩位當家老人的掌舵,一直是交情日深,曆久彌堅。


    孫權謀在煩了五六歲的時候,曾提過讓他入孟老先生門下,開蒙讀書的事兒,孟老先生也覺得煩了天資聰穎,值得教化。


    可煩了那時候就顯出了不合群的性格,說什麽都不喜歡入學,還鬧得大病了一場。


    最後是老祖宗出麵,親自登門向孟家告了罪,說自家孫兒身體太弱,需等養得健壯一些了,才好開蒙學習,登門受教。


    故交之間,當然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兒見外,雙方打著哈哈,也就過去了。


    煩了當年說要養身體,這一養就是五六年,這些年間家裏琴棋書畫的先生一個沒少請,煩了該學的東西,一樣也沒少學。


    這些孟老先生都知道,有時候,老祖宗還會把煩了的文章和書畫拿給他過目,老先生見了,也笑著誇好,誇煩了天資不俗,悟性極高,並沒有心生芥蒂。


    可如今,煩了聽到墩子入了孟家私塾,他的心思就也動了。


    他也想去。


    他想找夥伴玩;


    他想看看外麵的廣闊天地;


    他還想多騎騎大尾巴。


    少不得,還得湊到老祖宗跟前磨蹭去。


    “老祖宗,我早就好了,郎中說我體格子弱,要多出去走動走動,我覺得孟爺爺家離得不遠不近的,去哪兒正好!”煩了殷勤的給老祖宗剝著橘子,巧笑著說。


    “你別想一出是一出了,先不說身體好沒好利索,當初死命咬牙說死也不出去念書的是你,現在又想上趕著去了,那是孟大學士的私塾!全天下的孩子擠破了腦袋都進不去的地方,你當是你家老祖宗開的糕點鋪子啊?想進就進,想出就出?”老祖宗剝了一瓣橘子吃了,沒好氣的說。


    這段時間,為了給煩了看病,她可沒少花精力,左一個大夫說是溺水之症,右一個說是受驚需要靜養,真把她頭都給搞大了。這孩子好好呆在家裏,怎麽可能惹上這些症候呢?


    一群庸醫,害得她滿碼頭的找大夫換人。


    後來,大夫們都學聰明了,也不說之前的話了,就說煩了是偶感風寒,開了一些調理的藥,囑咐靜養就得了,這過了一個來月,慢慢也好了。


    這小子倒好,又來磨她,說什麽要去孟府上學,真是她平時給慣壞了,怎麽想一出是一出呢?之前為了他不入學的事兒,她好幾年都覺得在老朋友跟前抹不開臉,現在讓她怎麽開這個口呢?


    沒想到,這次居然是父親幫到了煩了。


    孫權謀一封書信,順順利利就為煩了討來了孟家的入學竹簡。


    九月十五,持簡入學。


    幹淨利落。


    煩了拿著竹簡,心裏有點五味雜陳。


    他很明白,為了能讓他離家,再麻煩的事兒,父親都會做的。


    他就這麽討厭我嗎?平時都見不了幾次麵啊。


    每次父親來給老祖宗請安,他能躲都躲了,因為知道一旦父親看見他,少不得又挑出什麽毛病,劈頭蓋臉的數落他。


    有時候實在躲不了了,來不及出去,他就中規中矩的和父親見了禮,然後屏氣凝神的垂著頭,找個角落呆著。


    哪怕垂著頭,他也能趕緊到父親目光掃過時,是難以掩飾的嫌棄。


    我本來就不是哥哥啊,我做不到哥哥那樣勇猛無雙,我就隻會看書畫畫,這有什麽錯!


    他隻敢在心裏喊,麵上一點兒情緒都不敢露出來,要不然少不得一頓打。


    何必呢?唉。


    咚妹兒自從上次中秋過來,幫他送了賀禮,再就沒來過,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他也沒什麽要緊事兒要找人家,也就不好意思沒事兒掛起藍燈籠來。


    要不真讓咚妹兒看見了藍燈籠,騎著大尾巴過來了,結果到了之後,發現是他閑的無聊,想找人嘮嗑,不得再踹他一腳?


    那十五入學,要和墩子做同窗了,算不算事兒呢?


    好像也算吧。


    九月十四的夜晚,孫府高樓的露台上,緩緩升起了一個藍色的小燈籠。


    藍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的,像一隻躍躍欲試的小精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尾巴夜遊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瑞特船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瑞特船長並收藏大尾巴夜遊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