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夫人就開始催促,楊荊領著楊茴就來找楊依依。楊荊把李夫人讓加名楊茴的事跟她說了,楊依依想了想就答應了。反正都是李氏這邊出錢,出資人占五成。李夫人願意讓兩個兒子雨露均沾,她也沒必要反對。


    三個人把細節再議了一遍,由楊依依重新寫了一式五份合約,三個人先簽字畫押了。


    楊荊讓楊茴拿著李夫人的手書與楊依依畫的圖紙,趕緊去匠作園找匠作總管先進材料,並安排鐵匠師傅打造雕刻工具,楊荊自己奔城外的江南別莊去了。


    楊依依拿上一小袋白糖,一小袋精鹽,揣著合約與雕版印刷術的簡要說明,就去找她的母親了。楊侍郎早上職去了,陳氏正吃朝食。主院中廳左首的案幾上陳列著一盤果子,有葡萄、柿子、梨三樣。還有一盤子肉蒸餅,一碟子切成片的醬牛肉,一碟子涼拌胡瓜,兩個水煮蛋,一大碗粟米粥。楊依依向她母親行禮問了好,把手裏的東西遞給紅絹,徑直也去案幾後陳氏的下首坐下,讓跪坐在一邊的紅綾給自己上套餐具,順便給盛碗粥。


    陳氏問她:“你今天這麽閑啊,過來做什麽?”


    楊依依一邊吃一邊問她母親:“母親,上次跟舅父說的事,他們商量出結果來了嗎?”


    陳氏道:“你舅父捎了信來,商量完了,全家都同意種樹。你外祖父還提議,家裏有些閑錢,明年秋冬季節直接收購一些現成的木材囤上,到木材價格一漲,一股腦賣了。如果你父親肯幫忙,就給他一成利,如果他不管,我們自己也能售賣,無非費點事罷了,還省了一成利。另外,你給你大舅製作芝麻油、芝麻醬的方子,他也按方子製作出來了,今天的拌胡瓜裏就放了一些芝麻油,我吃著味道極好。”


    楊依依道:“那就好。現世講究士農工商的排序,外祖家一向耕讀傳家,要保持農家的名頭。收購木材的事不要大張旗鼓,悄悄地進行。還是以種樹為主,雖然種樹等成材時間有點長,但是穩當。”


    陳氏道:“你怕你外祖家背上商賈的名聲,我也擔心,一會寫信告訴他們,買不買樹的不打緊,千萬不要淪為商人之流。”


    楊依依點點頭:“天下馬上要安定統一了,朝廷需要選出大批人才。看陛下的意思,並不希望世家大族在朝堂上獨大,很可能要是從寒門和庶民中選一部分人。但無論如何,商家在最末一等,未必有選才的資格呢。我聽說幾個表哥與舅父不同,都是極愛讀書的。你告訴他們要抓緊時間苦讀一段時間,明年我讓李夫人那邊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把表哥們弄進開陽書院去讀書。”


    陳氏聽了這話道:“寒門取士,庶民選才,你這話聽誰說的?準當不?莫說我不知道,你父親也沒提過呢!”


    楊依依道:“以前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舉薦當官,所以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遍布官場。伯父與父親也說過,皇帝並不喜歡這些世家貴族左右朝局。打仗時要萬眾一心,世家大族的子弟往往學問好,武藝強,還有向心力,隻要當家人跟皇帝一心,族中必言聽計從。天下太平了,利益就會有不平衡,這些世家之間,世家與朝廷之間,世家與寒門之間的爭鬥,正是皇帝最討厭的內耗。為了平衡各方麵的勢力,皇帝一直在想法子,還有比全麵取士更快的法子嗎?我今天要找你說的事,也與這個有點關係。”


    陳氏放下碗,看著女兒,等她繼續說:“選材肯定要選有學問的人,如何知道學問深淺,必然要考試。考試成績可以作取仕的標準。想考好成績,肯定要認真讀書。我與李夫人那邊的荊哥、茴哥商量過了,我們準備印書,用雕版印刷術批量印書銷售。簡單來說,像雕刻印章一樣,在硬木板上刻上反字,刷上油墨,鋪上紙張,像拓碑帖一樣,印刷成單頁,全套印刷下來,把單頁按順序裝訂成書,這樣,一套雕版能印成幾百套一模一樣的書。能量產,書的價格就能下來,而且字體更清晰,內容也統一,學習起來方便。這正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等印刷的書賣出去,每一本書的背麵都印上我們幾個出品人的名號。這影響必然很大,朝廷會重視,天下寒士會感激。弄好了,名利雙收。”


    陳氏驚道:“這麽大的事,你們幾個小孩子就商量完了,怎麽不先與大人商量?”


    楊依依道:“這還不明白,跟哪個大人說呢?老夫人上了年齡,現在不大管事了。我大伯父、大伯母與父親都是私心重的人,他們對咱們娘幾個的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件事他們知道了,可就沒咱們什麽事了。”


    頓了一下又道:“我想過先跟你商量,但轉念一想,跟你商量也沒用啊。前期投入要很多錢,還要很多人脈,咱倆一沒錢二沒人,事也辦不成。我想來想去,李夫人母子是最合適的合作人。李家不但富有財帛,舉凡運輸、原料、匠人、工具、銷售是路路皆通的,要想打動她們母子,必要有錢大家共賺,有名大家共享。”


    進了陳氏的起居室,楊依依拿出合同指給她看:原料、工具、人手各需要多少,場地需要多大,啟動資金需要多少,都一一寫明。分成比例也寫明了,楊荊、楊茴是主要投資人,負責所有初期費用與後期的銷售推廣,楊荊占股三成,楊茴占股兩成。楊依依是組織策劃者,占股兩成。封長青是技術執行培訓者,占股兩成。楊蒿是參與者,占股一成。由其母陳夫人負責抄寫底稿,並提供所需插圖畫稿。


    陳氏看了有點不高興:“三公子與六公子出錢、出地、出人,總共占五成也就罷了,這個封長青是什麽人,為什麽給他兩成,而你的親弟弟隻占一成?”


    楊依依耐著性子道:“蒿兒不到一歲,話都不會說,有什麽用啊?別人不嫌棄他,就是看在我的麵子上。為了小弟這一股,我費了多大勁說服合夥人,讓你把手頭的佛經善本都抄一份作為底稿,算成這一股的投資。我這是慢慢給他累積名利,凡事過猶不及。”


    陳氏還是不高興:“這個封長青不用給兩成,一成足矣,或者隻給工錢罷了。”


    楊依依解釋道:“封長青是嶺南人,此人不但書法好,篆刻的水平極高,而且經商的才華也不錯,是個很好的合作對象。我無意中救過他的妹妹,才把他收入門下。李夫人母子神通廣大,萬一他們完全掌握了雕版印刷術,他們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想甩下咱們可太有可能了。封長青的腦子靈活,膽大心細,人又忠誠,必能製約李夫人。李夫人母子將來起異心。隻要封長青在,咱們酬了錢也能重新開始。你若是覺得不妥,蒿弟就不要參與了,我另外找一個合夥人了。”


    陳氏細尋思了一下,自己這邊確實沒什麽能力。為了兒子,隻能應承下來。細細看過合約,也替兒子簽了名,讓張乳母把楊蒿抱過來按了小手印。楊依依小心地收起合約,小聲對陳氏說:“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印刷廠建成之前,連外祖家也別說,怕走漏了風聲,出現不可預測的變故。”陳氏鄭重地點頭。


    楊蒿見了楊依依,居然看的目不轉睛,張開小手非要姐姐抱抱,紅綾與張乳母也笑著起哄。楊依依可不想抱這個沒什麽感情的弟弟,就笑了笑道:“我沒有帶過小孩子,肯定抱不好,別把弟弟摔了。”


    楊蒿看眼前的人沒有抱他,馬上就不依了,急紅了臉,突然大聲喊了一聲:“姐,抱!”


    眾人吃了一驚,紅綾道:“小公子會說話了。”


    陳氏笑罵道:“這個小沒良心的,我天天帶他,管他吃管他喝,沒學會叫娘,倒學會叫姐了。”


    楊蒿一連聲地喊抱,陳氏對楊依依道:“看,還是你親弟弟吧,血緣親情自然表現呢,你就抱抱他吧。”楊依依沒辦法,隻能接過來那小子,覺得還挺沉的。楊蒿得償所願,直用頭去拱姐姐的下巴,樂的口水直流,張乳母用帕子給小公子擦了。


    陳氏笑看著,覺得女兒真是長大了,知道對弟弟好了,心裏好受了一些。又琢磨著等事情成功了,得想法子把楊七的兩股要來落到兒子名下,現在還是依著這丫頭,省得橫生枝節。楊氏忽然想起什麽,沉著臉對幾個下人道:“今天的事,你們不許與外人說。”幾個下人麵麵相覷,隻知道夫人與七小姐簽了什麽合約。除了紅綾,其他幾個人根本不知道具體內容是什麽,但眾人還是答應一聲。


    楊依依細看陳氏的皮膚有些幹,臉上有些地方好像起了皮,胭脂都擦不勻了,看上去很別扭。就跟她說:“母親,秋冬幹燥,我建議你時常用胡瓜片敷一下臉,每次貼一刻鍾。今日我給你做個樣子,你以後要常弄,能補水,對皮膚好。每七八日,取雞蛋清塗抹在臉上,靜靜地躺著不要有任何表情,等蛋清幹透了,用清水洗去,能抗皺紋,緊致皮膚。”


    一邊讓取些胡瓜過來,指揮著紅綾用小銀刀削成薄薄的片。一邊讓陳氏用溫水洗了臉躺在床上,把胡瓜片細細地貼到母親臉上。又教紅紗一些按摩手法,讓她給陳氏從頭到腳的按摩。


    她看著陳氏舒服地哼哼就樂了,又道:“過幾日,府裏下發牙刷牙粉,母親要學會使用,比樹枝子更能有效清潔牙齒,預防牙病口臭之類。母親也四十多歲人了,以保重身體為要。刺繡就少做些,對眼睛也不好。抄書時不要太著急,白日抄就行,晚上不要熬夜。每抄半個時辰就須站起來走動一下,轉動一下眼珠,按摩一下眼周,千萬別累著了。”陳氏含糊地答應著。約莫到了時間,就讓紅綾把胡瓜片都揭了,扶陳氏起來。陳氏覺得臉上清爽舒展,在鏡前自美。


    楊依依在室內東張西望地胡亂打量,尋思著先了解一下陳氏這裏有什麽佛經善本。楊依依走到她母親常用案幾後麵的書架前,看她收藏的經書。種類真挺多的。有絲帛繡的,有竹簡形式的,也有絹畫的,更多的是厚紙手抄的。挑出來《大莊嚴法門經》、《優婆塞經》、《灌頂經》、《善德因果經》《千五百佛名經》,準備讓陳氏先抄這幾本。


    心裏想著:天天收藏這些,又說通佛理。怎麽不見她心胸寬廣,怎麽不見她眾生平等,怎麽不見她舍財度人。不過是圖個好名聲,討長輩歡心罷了。又四處打量了一下,看到繡架上快繡好的一幅竹石圖,走過去仔細端詳,突然想起來後世鄭板橋的詩,她也是有心賣弄,就坐在案後,拿過來一張紙寫下了《竹石》。陳氏一看就讀出來:“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陳氏讀罷點評道:“這詩寫得極好,你寫的?進益到這般地步了?”


    楊依依隻能半真半假地告訴她:“我哪裏有這作詩的能力,是一位姓鄭字板橋的先生寫的,題在一幅竹石圖上。以前跟著老太太去一戶大家,看了一眼。我看您也在繡竹石,就想起來了。”


    陳氏道:“我就說嘛,你的詩才不能這般好。這位鄭先生不俗。就是你這字實在不行。”一邊說一邊拿起筆重寫了一遍,楊依依一看,字比自己強太多了,不好意思地把自己寫的團成團兒,順手往窗外一扔。


    趕緊轉了話題:“舅父會製作芝麻油了,就定時讓他們送些來。我告訴你幾個吃法,你試試看。”就寫了一張紙:日常用大碗把雞蛋打散了,放入芝麻油,衝入滾水,用盤子把碗蓋上,捂一會,放涼些,加點白糖或蜂蜜,做成雞蛋茶,喝了能潤肺清嗓,母親與弟弟都喝得。芝麻油還能蒸水蛋,也是把蛋和油放在一起攪散,再用些七成溫熱的水溶少許鹽,把鹽水緩緩地注入蛋碗中,一顆蛋放一茶杯的熱鹽水就夠,用極細目的漏網過濾一下,涼水上鍋用小火蒸半刻鍾,停火後不揭蓋子,略燜一會就成了,給小弟加餐,美味又很好消化。那芝麻醬也有很多吃法,拌湯餅、拌涼菜、蘸肉片都別有風味。


    楊依依到小廚房指揮著廚娘做了三份蒸水蛋,一份給陳氏,一份讓乳母用小銀匙喂弟弟,自己也吃了一份。吃飽了,楊蒿又纏著楊依依玩了一會,小孩子終於困了,大眼睛一眯一眯的,陳氏吩咐張乳母哄他去睡覺。


    陳氏又向楊依依抱怨近日來的不如意,楊依依聽著心煩。勸道:“前幾日,跟著三哥去西市買夥計,那些人很可憐,一個個瘦骨嶙峋的,都不識字,低眉順目地站在那裏等人挑揀。母親常說通佛法,須知道人生在世,哪有十全十美的。您如今在高門大戶,是正經的續弦主母,兒女雙全,不愁吃喝,穿用也是極好的,每個月的例錢都能買一個精壯的夥計了。您長得又好,身體健康,多才多藝的,又識字,書法好,又能畫,又能繡,多少人羨慕您呢。您就不要老是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至於父親,他就是個見風使舵的人,現下用不著咱們,就淡淡的不把咱們放在心上。再有三五年,外祖家的木材成了,那麽大利益,他肯定會樂於跟你共同經營,那時你們關係自然好了。我與兄弟們印書,幾年後見了成果,父親肯定舍不得這份功勞,說不定還要到處顯白你這兩孩子呢。我那對兄姐,到時候看我們姐弟名利雙收,指不定如何眼氣呢。”陳氏聽了,也有幾分道理,心裏痛快了,就不再囉嗦。


    楊依依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想走。陳氏追問:“你那個事很重要,可要抓緊了辦,什麽時候開始抄底稿,盡快知會我。”


    楊依依道:“我知道,那幾個合夥人都在忙著呢,跑原料,造工具,琢磨技術,大家都很著緊呢。你也別太著急,反正快了。你讓人給我裝些芝麻油,芝麻醬,我要帶走送人。”


    陳氏道:“你想吃時就過來,你舅舅家也沒多做,東西金貴,不要浪費了。”


    楊依依道:“你不懂,這樣好東西,咱們自己做自己吃才是浪費。我拿去給老夫人吃,給大姐姐吃,這兩位要說好了,采買處的人就會到處找,我指點他們去外祖家尋,我舅父還能多個進項。”陳氏一聽,忙叫紅綾每樣裝上兩罐讓楊依依拿走。


    陳氏看女兒一走,就趕緊給娘家寫了一封信,把女兒囑咐的事都交待了。


    楊依依寫好食用方法,讓紅豆給楊芙送去一罐芝麻油和一罐芝麻醬。自己到老夫人的小廚房,指揮著廚娘蒸了兩份水蛋,下了兩小碗麻醬湯餅,一份給楊霏霏,一份親自端了去哄老夫人開心。老夫人吃過後果然很高興,隻說還是孫女好,又能幹又孝順。


    過了幾日,采買處果然探聽芝麻油與芝麻醬的來處。楊依依順水推舟地告訴管事的。管事的多靈性,一聽就知道七小姐的意思,從此每月向七小姐舅父家訂購農產。


    陳家一看有利可圖,十分高興,就在後院裏建了個小油坊。收購了大量的芝麻,加工起芝麻油,芝麻醬。悄悄的批發到商戶,也算是個收入項目。一家人商量著,明年,就多種芝麻,最好讓村人都種,他們高價收購。


    次日,楊依依把合約拿給楊荊。楊荊去找封長青,封長青痛快地把合約簽了,五位合夥人各留一份。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但也更忙碌了。


    楊依依把眾人使喚的團團轉,她自己卻沒什麽事幹,每日正常生活。自己都暗暗好笑著,這一世她還是個廢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什麽都做不好。也暗自慶幸,後世千年的智慧,還是讓自己明確大概發展的方向。周圍這些人也願意相信、配合自己。將來錢賺夠了,印刷的書多了,肯定要辦一座大型的圖書館。


    幾日後,楊茴迴來了,給楊依依帶來一套雕版用的工具。楊依依細細看了,順手使用一下,覺得很不錯。就問道:“六哥,你給封先生看過沒有?主要是他使用,他覺得順手才行。”


    楊茴笑道:“這個自然,一共四十套,都拿給封先生過目了,他覺得還不錯,鋼口好,製作也精良,還讓配上了極細的磨刀石。我同封先生要了這一套給你做個紀念,法子是你想出來的,你也可以自己試著做一做嘛,不要光動嘴不動手。”


    楊依依點頭道:“挺好,不過我可不雕書版,得空兒我琢磨一下夾纈印染技術,雕刻纈印版。對了,你們書院開學了吧,你跟三哥不是要去上學,會不會耽誤咱們的事?才開始運作,光我一個人可成不了事啊。”


    楊茴道:“昨日就開學了,我倆讓人向書院告了假。三哥那邊也忙著呢,給學徒們的生活用品都備齊了,那幾男孩都跟著封先生學規矩呢。”


    楊依依道:“也就是開始這兩個月忙些,之後上了正軌就不用這樣了。等學徒們培養的上了道,封先生一個人就能管理地好好的。”楊茴笑笑,說自己有些累了,就告辭迴孤芳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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