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籠子裏放出了一群猛獸,契丹兵像一群餓鬼撲向眼前的獵物,露出了猙獰的麵容,兇惡而尖銳的利爪,伸向一個個無辜的生命,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很快,食物搶迴來了,牛羊趕迴來了,奴隸也俘擄迴來了。契丹將士舉杯歡慶,準備凱旋而歸。


    但放出去的猛獸已經難以迴籠了,一路上燒殺搶劫,所過之處,盡為赤土。


    不過,這赤土也並非契丹軍所為。當地居民聽聞契丹軍暴行,該逃的逃,該藏的藏,逃不掉,藏不了的就毀掉。人民或逃往深山老林,或築壘結寨,抵抗契丹大軍。遇上那些出來搶劫的小股契丹軍士,他們就發動襲擊。許多契丹軍就這樣被殺掉了。


    後來,每天清點人數,總有數十成百的士兵不見了,這些神秘失蹤的軍士,往往連屍首都找不到。像雨滴落入大海裏一樣。而每天獲得的東西越來越少了,到後來連一粒糧食都弄不到手。


    蕭恆德隻得派出更多的人到更遠的地方去搶劫,可是迴來的人也更少了,而所擄獲的東西並不多。所有的部落都像串通好了,都把契丹人視為仇敵,聯合起來反抗他們,沒有一個部落給他們送吃的,都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避他們。


    十幾天了,契丹軍一點補給都沒得到,部隊不得不殺騾馬充饑。而且高麗,女真人也追上來了。契丹軍上下驚慌不安,和朔奴無計可施,隻得催促大軍疾行,希望擺脫高麗、女真的追擊。


    蕭恆德說:“大王,我們這樣走是不能擺脫敵人追擊的。”


    和奴朔說:“沒辦法,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希望能擺脫這群惡鬼,到了契丹境內就好了。”


    蕭恆德說:“現在我們人馬疲憊,軍士都餓得不行,走到境內,不說戰死,拖也拖死了。”


    和朔奴說:“依駙馬公的意思,我們該怎麽辦?”


    蕭恆德說:“高麗現在已出兵追擊我們,國內必然空虛,我們何不趁此機會,殺過鴨綠江去,奪取給養,有了給養,我們還怕那些追兵嗎?”


    和朔奴說:“駙馬公,這樣做太冒險了,萬一鴨綠江有高麗重兵,怎麽辦?”


    蕭恆德說:“大王,你的顧慮也太多了,這樣前怕狼後怕虎的,如何能成大事?”遂不聽和朔奴的勸阻,率軍往高麗而來。


    和朔奴不敢大意,擔心蕭恆德出了意外,隻得率軍尾隨而來。大軍到達鴨綠江畔時,糧草已絕,騾馬也殺得差不多了。士兵餓著肚子渡過鴨綠江,卻遭到了高麗軍埋伏,一陣掩殺,契丹軍被逼到鴨綠江邊,被斬殺,落水而死者,不計其數。蕭恆德領著剩餘幾十人拚命遊過鴨綠江,落水狗似的逃了迴去。


    夜裏,高麗人又潛過江來,一陣急襲,契丹軍低擋不住,都逃命去了,所有的輜重,營帳丟失殆盡。


    和朔奴和蕭恆德隻帶著數百殘兵敗將逃脫高麗人的追擊,一路上惶惶如喪家之犬,忍饑挨餓,一個個都骨瘦如柴,像一群叫花子。最後,終於見到東京城的城牆了,軍士們都歡唿雀躍,瘋了似的衝了過去。


    蕭恆德佇立在一個土墩上,望著東京城,突然,放聲大哭。和朔奴站在旁邊,臉上也掛滿了淚水,不少將士都跟著啜泣。


    突然,蕭恆德抽出佩刀,往脖子上一橫,和朔奴大吃一驚,一把抱著蕭恆德,幾個將士一擁而上,奪下佩刀。但蕭恆德的脖子上仍留下一道殷紅的血跡。


    和朔奴哭道:“駙馬公,你這是何苦呢?”


    蕭恆德說:“我這樣迴去,如何去見皇上?如何去見皇太後?”


    和朔奴說:“今日慘敗,我身為主帥,應擔負主要罪責,駙馬公放心,皇太後、皇上怪罪下來,我一人承擔,寧可一死,也要保駙馬公無虞。”


    蕭恆德說:“大王不必如此,若不是末將貪求俘獲,也不至於落到如此慘敗,我蕭恆德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一人做事一人當,所有罪責,我一人領受,絕不牽連別人。”


    蕭恆德前腳踏進東京城,後腳朝廷使者就來了。原來,蕭恆德縱兵劫掠的事情,已被渤海諸部告到朝廷中去了,他們慘敗的消息也傳到皇太後的耳朵裏。朝廷異常震怒,立即派人來,解押和朔奴、蕭恆德等一幹人去行營,審訊問罪。


    征討烏昭度慘敗的消息很快在各地傳開了,越國公主也許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


    蕭綽嚴令宮裏人談論此事,尤其,不能當著公主的麵說這事。


    不過這天,賢釋找到了越國公主,突然,向她跪下,說:“公主,你救救駙馬爺吧。”


    越國公主大吃一驚,說:“駙馬怎麽了?駙馬他怎麽了?”


    賢釋說:“駙馬爺這次出征大敗而迴,現在已被押解到上京,關在大理寺,不日要審訊問罪呀。”


    越國公主聽了,如聞霹靂,說:“這是何時之事,我怎麽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賢釋說:“皇太後擔心公主聽了受不了,所以,沒讓人告訴你。”


    越國公主站起來,說:“我要去見皇太後。”


    賢釋說:“公主,皇太後正在氣頭上,公主不如先去求求皇上,然後,再求皇太後。”


    越國公主覺得有理,遂來見耶律隆緒。


    耶律隆緒見越國公主來了,忙站起來,說:“阿姊,你身體不好,怎麽到這裏來了?”


    越國公主說:“皇上明知道阿姊來見你,所為何事,卻假裝不知道,你們要瞞我多久?”


    耶律隆緒說:“阿姊是為駙馬而來?”


    越國公主說:“不,我是為我自己而來。”


    耶律隆緒說:“阿姊說這話,朕就糊塗了。”


    越國公主流著淚說:“阿姊不想沒有丈夫,不想守寡。”


    耶律隆緒忙說:“阿姊不要著急,蕭恆德現在已交給刑部,刑部一定會按律處置的。”


    越國公主說:“皇上說的真好聽,交給刑部,按律處置,按律處置,駙馬還有命嗎?”


    耶律隆緒說:“朕也不想駙馬死,可是他犯下了這麽大的罪,母後能輕饒嗎?”


    越國公主說:“所以,我來請求皇上幫我去求求母後,饒了駙馬這一迴吧。”


    耶律隆緒歎道:“好吧,朕去試試。”


    於是,耶律隆緒與越國公主一起來見蕭綽。


    不等他們開口,蕭綽就說:“你們不說,朕也知道你們為何來見朕,朕說過蕭恆德罪大惡極,不能輕饒。”


    耶律隆緒說:“太後,蕭恆德的確犯了大罪,但他深入敵境人疲糧乏,失敗也情有可原。”


    蕭綽說:“朕不是怪他征討失敗,可是,他剛愎自用,不接受烏昭度請降,斬殺來使,以致勞而無功。無功也就罷了,居然心生貪念,縱兵剽掠,肆虐友邦。劫掠也就罷了,卻又四處結怨,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弄得人怨沸騰,海內共憤,損兵折將,一支精銳之師就那樣糊裏糊塗地葬送了,喪師辱國事小,從此埋下了禍根,東北之境將不得安寧了呀。”


    越國公主聽了,急忙跪下,說:“駙馬也是建功心切,一時糊塗,請太後格外開恩,越國可以沒有丈夫,可以跟他一起走,可是,安哥還小,不能沒有父親呀。”


    蕭綽流著淚說:“孩子,你為什麽到現在還護著他?你這麽愛他,他什麽時候愛過你?”


    越國公主哭泣道:“孩兒已經想了好久了,不管他愛不愛我,隻要我愛他就夠了,當初是我追求他的,那時我就把心交給他了,許下了與他生死與共的誓言,他死,我不獨生,所以,無論他怎樣待我,我都不恨他,隻恨自己的命不好。”


    蕭綽拉著越國公主的手說:“孩子,你癡啊,真是癡啊,那混蛋,朕殺他十次都不為過。”


    耶律隆緒說:“太後,阿姊也太可憐了,你就饒了蕭恆德吧,至於渤海等友邦,朕想多派些人去安撫,請求諒解,重結永好,這事就過去了。”


    蕭綽對越國公主說:“孩子,母後也知道你可憐,既然,皇上都為你說話了,朕就答應你,隻是朕總覺得那混蛋東西早晚還會辜負你的。”


    越國公主說:“越國現在已經這樣了,即使他辜負我,又能辜負到什麽地方去?”


    蕭綽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蕭恆德犯了這麽大的過失,就這麽算了,難以服眾,皇上,覺得該怎麽處罰他?”


    耶律隆緒說:“兒臣覺得打他一百軍杖就算了。”


    蕭綽說:“打他一百軍杖就可以了?他可不止挨了一百軍杖,什麽時候長了記性?”


    耶律隆緒說:“依太後的意思,該怎麽處置?”


    蕭綽說:“削去官爵,流放到遼西去。”


    越國公主說:“母後,你還是殺了他吧。”


    蕭綽說:“朕說了不殺他了,怎麽你還要朕怎樣?”


    越國公主說:“母後真的這麽討厭蕭恆德?你要殺他,就殺了算了,用不上借刀殺人。”


    蕭綽說:“朕何時借刀殺人了?”


    越國公主說:“駙馬剛從那裏迴來,得罪了那裏那麽多人,再流放到那裏,還不被他們吃了?”


    耶律隆緒說:“太後,阿姊說得對,兒臣看削去蕭恆德官爵就可以了,讓他戴罪立功,畢竟都是一家人嘛。”


    蕭綽說:“不,削去官爵,永不錄用,讓他一輩子做個下人。”


    越國公主叩頭謝道:“多謝母後,駙馬其實早不想當官了,您這是遂了他的心意。”


    蕭恆德出獄時,越國公主到刑部大獄接他。幾個月沒見麵,彼此都憔悴得幾乎令對方認不出了。


    安哥躲在越國公主身後,不敢叫:“阿爸。”


    越國公主拉著安哥的手,讓她叫,她竟嚇得哭起來了。


    蕭恆德說:“別為難孩子了,我這樣子都嚇著她了。”


    上車後,越國公主問要不要先去宮裏,謝謝皇太後和皇上?


    蕭恆德搖搖頭說:“我這樣子怎麽去見他們?”


    馬車便直接迴到駙馬府上。一路上,他們什麽都沒說。蕭恆德知道自己能平安出來,一定是越國公主求情,他心裏十分感激,但是他卻說:“你為什麽要救我出來?你救我出來幹什麽?”


    越國公主說:“你是我的駙馬,我當然要救你出來。”


    蕭恆德說:“我是一個犯了大罪的人,我沒臉活著。”


    越國公主說:“怎麽沒臉活著?人,誰沒犯錯?都沒臉活了?”


    蕭恆德說:“你不懂。”說罷,再不理睬越國公主了,一個人在屋簷下坐著,呆呆地望著夕陽。


    過了不久,阿哥蕭排押來看望他,兄弟倆默默地在屋簷下坐了好一會兒,


    蕭排押說:“恆德,你這次能出來,多虧了公主。”


    蕭恆德說:“我知道。”


    蕭排押說:“你先前那樣對人家,不應該呀。”


    蕭恆德依舊說:“我知道。”


    蕭排押說:“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什麽?”


    蕭恆德不說話了,抬頭看著遠處的夕陽。


    蕭排押說:“你的心思,我知道,你還是忘了吧。”


    蕭恆德說:“阿哥,你說我是不是很蠢?”


    蕭排押說:“誰說你蠢?你是我們兄弟中最聰明的人。”


    蕭恆德痛苦地搖頭道:“不,我是最蠢的,這次出征,那麽好的機會都被我糟蹋了,還把那麽好的局麵都攪亂了,我真是愚蠢到了極點。你們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不讓我去死?”


    蕭恆德一邊說一邊猛捶自己的頭,搧自己的耳光。


    蕭排押抓住他的手,說:“恆德,你不要這樣,事情已經這樣了,後悔有什麽用呢?”


    蕭恆德抓住自己的頭發,大聲哭起來。


    蕭排押說:“恆德呀,你要振作起來,雖然你現在削去了官爵,,但那沒什麽,你可以從頭再來,你的才能是掩蓋不了的,你不要灰心,雖然太後說永不錄用,但隻要你肯出力,一心忠於皇上、皇太後,你還怕沒有出頭之日?”


    蕭恆德歎道:“阿哥不要安慰我,我懂,我不在乎那些官爵,做一個平民沒有什麽不好。”


    蕭排押說:“你能這麽想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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