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源的幹糧是京城”絕味軒”的雲絲肉餅,這是一種將精肉打成肉絨,糅合進小麥粉中,通過烘培製成的糕餅,別說這是精致的糕餅即便是普通的饅頭,以他現在的狀態也能吃出個特別的香甜出來。


    俗話說吃人嘴短,在繼續登山的時光裏,李長青對楊源這個談不上喜歡或者厭惡的孩子態度好了許多,畢竟對方也隻是帶了一人份的口糧,結果被他霍霍去了一半,但是這件事令李長青對這個六藝書院的印象有了些不好的地方,既然有這麽多考生參加,你們多少應該表示表示,準備些吃食才是嘛。


    李長青一邊想著六藝書院的不美之處,一邊隨著眾人沿著斜斜的山道,繞過那些因為深冬而不再妖豔的各種花樹,李長青隻認識一棵梔子花樹,其餘的隻能相見不如不見了。


    當眾人耳邊開始響起絲絲縷縷地絲竹之聲時,大多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意。


    六藝學院中便數樂部女弟子最多,而這些參加考核的學子基本都是男子,那麽眾人心中自然而然產生了許多曼妙的畫麵。


    楊源笑著對李長青道:


    “想來是樂部的師姐們知道我們要來,特地合演的一曲青雲頌。”


    李長青撓了撓頭,自己心中那半量墨汁還是靠著最近這些日子惡補來的,哪裏聽說過什麽青雲頌,白雲頌的。


    ……


    山間隱隱有白色的紗幔隨風而動,就像那些熱戀的少年不斷用手撫弄愛人的長發似的。


    白色的紗幔沿著長廊蔓延,狹長的長廊之間一個個高亭如同被長線串聯的珠子。


    而在這些珠子裏有佳人撫琴,有少年吹簫。


    於是這所有的柔美景色落在在場的諸位考生眼中時,便深深的受到了感染,特別是諸多樂器聲絲絲縷縷串聯成的絕美樂曲,即便是李長青這樣不懂音律的粗鄙之人,也能被這樂聲撩撥無數心弦。


    當眾人行走在淡淡的山霧之中,隨著山風與樂聲的指引來到那些蜿蜒的長廊與長亭附近時,無數帷幔緩緩飄起,令這些考生能更明確地看到帷幔內的世界,裏麵的樂部弟子大多穿著單薄的長衫,成了典型的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代表。


    有少年執長蕭站立,有少女環抱古箏單腳著地,古箏靜靜放在曲抬的膝蓋上,微微抬頭笑意盈盈地望著眾人,她的神情溫婉,她的發飾如雲,她笑看應考諸生。


    應考諸生亦望著這位如同眾星拱月的年輕女子,說不上多麽精致的容顏,卻美的動人心魄,無論是她身邊彈著胡琴的少女,還是那位長衫伴蕭的英俊少年,亦或者伴隨女子身側的那些年輕學生們,都無法掩蓋她的美麗哪怕半分。


    樂曲尚未完成,帷幔後的人們依然專注著自己的樂器,除了為首的那個年輕女子,因為遊刃有餘而時常抬頭掃視應考諸生。


    楊源因為個子稍顯矮小而隨著眾人如癡如醉地木訥向前而被擠的東倒西歪,隻能靠著李長青而沒被人推倒在地。


    李長青感歎樂曲的迷人時不禁感慨果然人美,彈什麽都美。


    當曼妙的樂曲落幕時,沿著山腰修建的奇特長廊,白色的紗幔猛然上揚至廊頂,整個廊道內豁然開朗,所有原本彈奏的弟子們抬頭看著廊道外,站立的應考諸生,大多麵露笑意以及深深的好奇。


    為首的年輕女子收起古箏,緩緩走到廊道前邊,看著眾人笑著道:


    “諸位考生,歡迎來到這裏,我是樂部的大師姐袁晴兒。”


    一時之間山間極為安靜,二百多名考生竟然無一人發出多餘的響聲,全都聚精會神地聽袁晴兒溫和的嗓音。


    直到接下來袁晴兒的一句話,喚醒了眾人的如癡如醉。


    “方才諸位上山之時,我等便演奏起了這曲青雲頌,除了意在祝願各位平步青雲以外,這首青雲頌在演奏的過程中,我等故意製造了幾處錯誤,而我樂部的考核便是,你們將這些錯誤寫下來,錯誤發現的越多,成績自然也就約好。”


    此話一出,在場諸生個個心驚膽戰,畢竟方才過於陶醉,即便平日裏能發現的錯誤,也隨著那些沙幔消失沒了蹤影,何處去找錯誤啊,而且總不能跟這個大師姐說,你們人美,彈的更美,美的忘記發現錯誤了。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一時間應考諸生竊竊私語起來。


    楊源挨著李長青,鬱悶地道:


    “本天才的確發現了一些不妥,可想在既然是六藝書院的師姐師兄們彈奏,必定是不錯的,結果我便沒有記下這些錯誤,果然六藝書院沒有省油的燈啊,竟然這麽不按常理出牌。”


    李長青搖了搖頭道:


    “我就沒什麽好可惜的了,反正我對音律是一竅不通的,錯與不錯在我耳朵裏都很好聽,而且我覺得曲子好聽就行了,何必一定要形成定式,又不是數科的題目。”


    楊源搖了搖頭,一臉看無知俗人的眼光看著李長青道:


    “高山流水之所以是高山流水,是因為曲子自然又他的節奏與脈絡,你擅自更改了以後,即便你說是高山流水,那也斷然不是同一個曲子了,若果按你這麽說,我們都不需要學樂曲了,隨便彈奏,隻要好聽就行了。”


    李長青微微蹙眉,他對這些東西真的不太懂, 因為對這場考核的沒有自信,在諸位考生忙著上前領取作答的宣紙時,他獨自一人悄悄沿著廊道,向稍微安靜一些的地方走去,畢竟這一天從亥時開始,就一直在緊鑼密鼓中進行,過於吵鬧,過於喧囂。


    說來令人奇怪的是,沿著廊道一直往山澗深處行去,便能看到一處處雅致的小院,各個小院的門廊上張貼著字跡娟秀的楚風小楷,內容大多是些詩詞歌賦,與民間常見的春聯有些不同,少了些家長裏短的美好憧憬,多了些世外之地的飄渺之意。


    李長青從被一座小院門廊上的清秀小字吸引,忍不住走上前去,這裏的字跡明顯與別處不同,無論是氣質還是骨架,透漏的意境都更為高遠,雖然他自己的字寫的很不堪,隻能算是普通而已,卻在此處十分意外地被這些小字吸引,並非是這些字真的令他在書法一途一下子生出無限的品鑒水平。


    而是這樸素小院上的樸素小楷透漏出奇特的味道,這種味道與當初他在島上,讀黃老頭寫下的《天地一氣》裏便曾感受到過,這是一種十分玄奇的感覺,無論是那刻在山石上的一招一式,還是這凝於筆墨之間的一筆一劃,皆有一種撲麵而來躍然眼前的感覺,不同的是那個時候的李長青,在觀看天地一氣時基本是將這些一招一式囫圇咽了下去,不說會積食,但是如今他能真正領悟哪怕一成都有些奢望。


    至於眼前這寥寥數字的楚風小楷,則給了他更清晰的感覺,這證明寫下這數字的人一定比黃老頭更年輕,修為更低,可若能將武學融入書法,想來也是不簡單的人,李長青深感六藝書院內諸生的實力不容小覷。


    於是他更加仔細地觀看這門廊上的楚風小楷,這一次他刻意運轉體內並不算充沛的內力氣機,運氣諸穴,氣通百骸。


    眼前的楚風小楷在這個過程中,不再是娟秀的楚風小楷,而是化為無數清麗的劍光,若是尋常人出劍,隻怕得用劍如狂龍,氣勢如虹這些詞語,方能形容,而這門廊上的小楷化


    為的劍影則有許多不同,就像一個朝陽初升的清晨,小院內一個秀美的姑娘,用最普通的毛筆,沾染最普通的墨水,在麵前有些泛黃的宣紙上,揮灑著心中意氣。


    這些意氣既是筆墨,又是劍光,當筆落盡,窗外下起一場驟雨,於是這門廊上的筆墨形成了文字,這幾個字念做“空山驟雨風不停”


    當劍勢隨筆畫而變的無比淩厲時,李長青倒退了兩步,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驚歎道:


    “沒想到寫字寫好了,和劍意有幾分相似。”


    .....


    就在李長青因楚風小楷而陷入某種狀態時,他的身後悄然走來一個人,她的長衫隨風而動,可能是因為極為喜愛素色,白色的長衫拖在地上,腰間用但綠的絲綢點綴了一絲色彩,令整個人的衣著看起來沒那麽單調,當李長青開口後,她略微猶豫了一下,後淡淡說道:“沒錯,世間萬物本就是相似的,而你真的很有天賦。”


    後知後覺的李長青暮然迴首,竟是樂部的大師姐袁晴兒,不知是被六藝書院的氣氛感染,還是對麵這人過分美麗,李長青表現出了少年人遇見美麗姑娘時的局促感,略微停頓後,他拱手,學著那些文人的樣子,微微執禮。


    說完這句話後,袁晴兒似乎並不想再說什麽,山風落在她的發上,發飾一動不動,於是山風隻能落在她的長衫上,長衫微微晃動。


    李長青的目光被她吸引著跟隨,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他突然開口道:“這些字,是您寫的嗎。”


    袁晴兒並未轉身,隻是淡淡地道:


    “那日讀著李師兄的空山風雨,突然心有所觸,便寫了這字,又剛巧趕上過年,也就應了個景,但是你卻能看到字裏行間之外的東西,這點很好。”


    李長青望著袁晴兒走入院中的身影,略微笑了笑,再次拱手執禮,之後轉身離開。


    傍晚來臨時,整個六藝山籠罩在如火的光芒中,當李長青踏在泛黃的草甸上,重新迴到樂部的長廊外圍時,大多數考生已經離開了樂部,開始向山頂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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