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昧下商號運往海城縣的糧食,高價售賣是誰的主意?賬冊上縣衙的大印是出自誰的手筆?”


    “還有,縣丞吳方在你們之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薛沉魚徐徐問道。


    鄭多奇看著薛沉魚手裏的長命鎖,眼底閃過一抹隱晦的恨意。


    但更多的,還是懊悔。


    “其實你已經查到了吧。一批糧食早早運到了海城的大通分號,之後本來是應該和竹山縣和懷遠縣一樣,以平價售賣,調控糧價,保證普通老百姓的吃飯問題。”


    薛沉魚沒作聲,隻靜靜看著他。


    鄭多奇被她平靜中帶著犀利的眼神這麽看著,心裏的秘密有無所遁形的感覺。


    “是馮掌櫃找到的我。”鄭多奇說話的時候,也暗暗地抒了口氣。


    “一開始我來到海城縣,就是馮掌櫃接待的我,並且體貼地為我安排了在這邊的一應事宜,還主動表示願意幫我分擔督辦私塾的事。”


    “但我沒答應,直到他因為那些糧食來找我。”


    薛沉魚“嗤”了一聲,“之前大義凜然,突然有一大筆的好處,就大義凜然不起來了。”


    鄭多奇臉色不好看,甚至可以說很難看,但他沒辦法反駁。


    “……是,你說我什麽都可以,我就是鬼迷心竅了才會跟他們同流合汙。可說到底,還不是你們大通商號內部出了問題。”


    大通商號內部出了問題,這話倒是沒毛病。


    薛沉魚沒有說話,還是靜靜看著他狡辯。


    “我想著,隻要私塾不出事,便不會連累先生的名聲,我也不用做什麽,就隻是不在給先生的信裏提到這裏事。……”


    鄭多奇似乎還挺驕傲,“而且我也沒有拿多少,就隻是一成。”


    薛沉魚冷笑道:“那我是不是應該誇你啊?鄭、先、生!”


    鄭多奇驀地對上她染上寒意的眸子,不禁打了個寒顫。


    “價值近十萬兩的米糧,被你們這幫人賣出了數十萬兩的高價!”


    “你說你隻拿一成,那你知不知道你拿的那一成,是海城縣下轄多少條無辜百姓的人命?”


    鄭多奇肉眼可見的慌了起來,“這,這不關我的事,我也隻是……”


    “你也隻是偷偷的幫忙攔下饑荒的消息,沒有讓這裏百姓餓殍遍地的消息往外散。你是想這麽說吧?”


    鄭多奇抿嘴。


    “而且你也想說,他們實在沒東西吃了,就會知道自己往外跑的,那你知道我們華夏兒女向來安土重遷,若非被逼到絕路,是絕對不會拋家舍業成為流民的吧?”


    “你知道在他們往外逃成為流民之前,餓死了多少人麽?”


    “你知道那些人本可以不用被餓死,也本可以不需要成為流民的吧?”


    “本姑娘斥巨資購買米糧,千裏迢迢的送來,就是想救他們一條命,可是你這個讀聖賢書的聖人門生呢?”


    “你在拿人命當兒戲,你沒把人命當人命,卻還口口聲聲,想把自己塑造成無辜的不知情者。鄭多奇,我薛沉魚活到這麽大,見過厚顏無恥的人多了去了,但從未見過你這種厚顏無恥至極的人!”


    “你拿著那些無數條人命換來的錢,真的能安心吃得下去?錦衣華服,榮華富貴,你閉上眼睛真的看不到那些無辜的死者在向你討公道麽?!”


    鄭多奇怔了一下,整個人靠在那個木質的刑架上。


    若不是被捆著,隻怕已經摔下來了。


    “做了就做了,錢拿了就拿了,還要裝出這副自己什麽都沒做的無辜樣子,你想做給誰看的?沒得叫人惡心。”


    薛沉魚沒有給他留一分的臉麵。


    玉梅和玉竹也都嫌棄地呸了一句:“惡心。”


    “令人作嘔!”


    鄭多奇剩下的這層遮羞布算是被徹底扯下了。


    麵色灰敗,驕傲也散落一地。


    薛沉魚把長命鎖揣迴了荷包裏。


    “縣丞吳方在你們之中,扮演了什麽角色?或者說,你們之中,誰才是領頭人?”


    “吳方。這一切都是他幹的。”


    鄭多奇這裏終於打開了缺口。


    薛沉魚問什麽,他答什麽。


    “一開始我也以為這些是背後的人是海城縣令何元駒,但接觸多了我才知道,他是繞過了海城縣令何元駒,甚至想借機把何元駒拉下馬。”


    “縣丞遞補縣令的事,大盛官場早有先例,在這個何元駒來當縣令之前,海城一直是吳方一手掌握的。”


    “從前任縣令被羈押迴京後,整三年裏都是他在操控海城縣的事,他甚至覺得自己就應該是遞補的縣令,沒想到半路殺出了一個名列二甲的舉子。”


    之後,他又交代了縣尉等人參與其中的事。


    事實上,隻有他是後來才加入的,而海城的這些官吏,早就是沆瀣一氣了。


    薛沉魚也聽明白了。


    縣丞吳方代縣令久了,嚐到了權利的滋味就不肯罷手。


    於是,想方設法的要把縣令拉下馬。


    如果不是她和司徒禎的到來,何元駒便會順理成章的成為替罪羊。


    而接連兩任縣令都出了問題,以後這海城縣怕是再也沒有人願意來就任了。


    吳方遞補縣令,就成了最最順理成章的事。


    而且他還為“查出官商勾結”的案子出力,在海城縣百姓的心目中,自然是最好的縣令,之後的仕途,也會更加的順遂了。


    想通了這一係列的牽連,薛沉魚隻想說:人性險惡。


    從鄭多奇這裏得到了她的想要的之後,她便帶著鄭多奇的口供和長命鎖離開了。


    至於鄭多奇,他雖然交待了這些,但心裏是存著僥幸的。


    “我雖然被馮掌櫃、縣丞吳方等人蠱惑,幫忙隱瞞了些消息,但那些糧食不是朝廷的賑災糧,所以他最多會被判個偷盜罪。隻要退還贓款,應該並無大礙。”


    “而且先生素來看重我,也對我的文章策論讚不絕口,他不會輕易相信一個黃毛丫頭的話的。”


    他還喜滋滋的想著。


    卻不知,薛沉魚早已經將他的如意算盤看得清清楚楚。


    鄭多奇是一個讀書人,而且有功名在身,區區一個偷盜罪,若退還了贓款,他還堅持自己並未參與過多,沒有證據的話,確實也不能對他怎麽樣。


    因為薛沉魚沒有官身,她方才問的那些,流程甚至都不符合朝廷問詢的流程,是不合規的,證詞可以不作數。


    可他忘了一件事:若他和馮掌櫃、縣丞吳方燈人盜賣的那些糧食,是朝廷的賑災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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