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沉沉的天像是要下暴雨的架勢,花悅在後麵推著輪椅,他們沒有選擇坐電梯,而是走樓梯,樓梯一層一層,並不好走,需要端起輪椅,一節節台階下去。


    花悅與齊河兩人力氣不同常人,輕易抬起輪椅兩邊,包括鍾倩一起,輕輕鬆鬆抬下去,連氣息都沒有喘。


    鍾倩身坐輪椅上,感覺不到一絲顛簸與不穩,可還是忍不住說道:“太麻煩你們了,我可以坐電梯。”


    從四樓抬到一樓,所需的體力不少,哪怕是兩個強壯的男人,也不容易。


    花悅自然是不會告訴她,自己和齊河都用了道具,他們力氣哪能大到這種程度,也隻有借助道具,才能抬下去。


    至於為什麽不走電梯……


    靈異副本裏的電梯出事概率百分之九十,剩下十,隻有運氣好到離譜的人進電梯才不會出事。


    “我看到電梯壞了,在檢修。放心吧,我們力氣天生就很大,你看我們還能正常和你說話,唿吸都沒有亂對不對?”


    花悅氣息平穩,單手托著輪椅,額頭都沒冒汗,步伐更是穩健。


    一旁齊河也是一樣。


    鍾倩十分意外。


    兩人並不是裝出來的很輕鬆,說話步伐有條不紊,她還沒見過力氣這麽大的人,像書中寫的奇人異事。


    順利到達一樓,住一樓靠門位置的宿管聽到動靜走了過來,看清輪椅上的人,抬起電話就要去撥打。


    “啪!”


    早有準備的花悅將宿管拍暈過去,時間有限,宿管一旦醒來,就不再受副本規則限製,變成鬼殺他們。


    鍾倩不知道宿管室裏的情況,隻聽到一聲巨響,抬起眼,向聲源看了過去。


    “花悅姐找宿管有點事,倩姐,咱們先去外麵吧。”齊河忙道。


    鍾倩沒有懷疑他的話,略一頷首,被推著出了樓道,屋外溫度較低,冷風吹動蓋在膝上的毛毯,帶來絲絲寒意。


    她穿得不算厚,有毛毯披著,還不算冷。


    等了一會兒,花悅小跑著過來,說道:“久等啦,已經好了,我們走吧。”


    僅僅是離開單元樓,便頻繁受到攔截。這棟樓,看似普通,實則卻是一棟牢籠,困住輪椅上美麗女主人的牢籠。


    男主人,也就是副本boss,不容許任何人踏入四樓,也不容許女主人離開。


    而這棟樓的居民鬼都是副本boss的獄卒。


    花悅去四樓前,便發現了這一點,提前做好準備,用道具迷香,迷暈了每層樓的居民鬼。


    這個宿管是漏網之魚。


    ……


    鍾倩看了眼要下暴雨的陰沉天色,輕聲細語問:“要下雨了,我們去哪呢?”


    她既答應了花悅的話,會陪她去一個地方,便不會反悔,隻是她們僅見了兩麵,花悅要帶她去哪?


    花悅沒有告訴她地點,隻是道:“很快就到了。”


    也如花悅所言,不到五分鍾,就到了目的地。


    空氣很潮濕,仿佛整個小區都被濃重的黴菌覆蓋,陳舊與潮冷黴菌氣息湧入鼻腔。


    在他們進屋之後,大雨姍姍來遲,嘩啦啦衝刷著地麵與樓牆,黴菌氣味卻不減,雨水似有‘助紂為虐’的架勢。


    房間牆皮貼著深藍大海一般顏色,用油筆畫著好幾個歪歪扭扭的圖案,有大樹、綠草、星空……還有牽著小手的兩個小人。


    小人一高一矮。


    除了兩個小人,還有身高刻度,記錄著兩個人從小到大的身高。


    仰頭一看,就連天花板也貼著圖紙,是一個個星星,貼滿了天花板,屋裏光線昏暗,那些星星在陰影裏散發著耀眼的光。


    鍾倩對這個地方沒有任何印象,她是第一次見,以為是某個住戶的溫馨臥房。


    餘光忽然被桌子上立著的一張全家福照片吸引,她自己推著輪椅靠近,伸手拿起那張相框,看清了照片情況。


    兩個大人站在後麵,兩個一大一小的孩子立在前麵,左邊個子小一截的小孩很不安分,對著相機扮鬼臉,右邊高個子孩子無奈地笑。


    十分美好和諧的一家。


    隻是鍾倩認識後麵站著的那兩個大人,分明是她曾見過的丈夫父母,也就是陸家兩老。


    湊近仔細看,她注意到,左邊不太安分的小孩,眉眼間與丈夫很像。


    鍾倩確定這一點,不由攥緊了幾分相框,指尖泛白。


    花悅道:“陸家,不隻生了陸嶼白一個,在生他前五年,陸母就生下了長子陸瑜。”


    陸家家大業大,傳了好幾代的祖業,每代的掌權人都極有商業手段,將產業做得越來越大,成為全省首屈一指的世家豪門。


    而陸瑜作為長子,他從小就被當做掌權人培養,隻是相較於陸家前幾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冷血無情,心狠手辣的掌權人,陸瑜卻溫善許多,他更能體恤底層人民,性子是真正的溫文爾雅。


    但這樣的人,死在了十八歲成年那天。


    ……


    報紙色澤已經有些泛黃,年代久遠,清晰印著當年發生的細節。


    偌大幾個字占據了鍾倩的目光。


    “陸家長子陸瑜被綁架,次日在青山湖找到其屍體,生前遭受非人折磨,屍體慘不忍睹……”


    “連環殺人狂仍在作案,受害者十七人,手法殘忍,心理扭曲……人人惶惶,警方還未抓到罪犯,還會死多少人?”


    “6月9日晚,警方抓獲嫌疑人,經查,嫌疑人竟家庭圓滿,工作順利,妻子懷有身孕……”


    ……


    “啪嗒……”


    成線的淚水順著鍾倩蒼白的臉頰在下巴凝聚,一滴滴往下落,模糊了視線,不敢置信地看向報紙上報道的新聞。


    她的丈夫親哥哥,被她父親殺死了。


    迴想起與丈夫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也許丈夫早就知道她是仇人的女兒,所以主動找她,並向她編造了一個美好的謊言,讓她以為自己原來也會有人喜歡。


    上天一直是公平的。


    她這種人,一輩子都不配得到幸福。


    鍾倩緊摁著心髒部位,一陣陣抽痛襲來,痛得她幾近暈厥,嗓子嚐到一股鐵鏽味,血液似在氣管翻湧。


    強烈的愧疚占據心神,如開閘洪水般淹沒了她全部理智。


    身體溫度被快速抽離,鍾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仿佛她早就死了,躺在冷凍櫃,待了很久很久了,久到她已經沒辦法汲取到一絲溫度。


    好疼…好累啊……


    她下輩子不想再來了。


    ……


    看到她身體逐漸透明,似在消散,花悅瞳孔緊縮,大步靠近,握住她的手,連忙道。


    “不是你的錯!鍾倩,錯的是你的父親,你什麽錯都沒有,不要放棄自己,我求求你……”


    花悅給她看這些,隻是想讓她看清楚她丈夫的真麵目,卻沒想到會直接斷了她的活路。


    花悅後悔至極。


    就在這時,一道恐怖的力量襲來,沒等她反應,整個人騰空而起,狠狠撞到牆麵上,五髒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不僅她,齊河也是同樣待遇。


    等他們迴過神來,便見高大身影抱起輪椅上的鍾倩,從原地消失。


    是副本boss。


    ……


    陸嶼白抱著她來到那間停放著血棺的房間,濃鬱的檀香味與血腥味混合,極為複雜,點燃的燭台光芒在變小閃爍,也是她的魂燭。


    陸嶼白開棺,將她放到了棺木之中。


    棺木裏是一片血肉碎塊,骨頭碾碎,肉沫凝結,形成肉團,如同胎兒一般鼓動,隻是這次鼓動幅度變小,就像魂燭一樣。


    躺入棺木裏的鍾倩終於知道。


    她已經死了。


    恢複些許意識的她撞入丈夫慌張的雙目,他眼睛裏爬滿了血絲,猙獰駭人,眸底鋪著一層深不見底的黑海,掀起驚濤駭浪。


    鍾倩神色微愣,情不自禁抬起越發透明的手指,想要撫平他的眉眼。


    “對不起……”她說著,喉嚨被一團血沫嗆住,咳出血氣,猩紅的血順著她唇角蜿蜒而下。


    原來丈夫也是受害者家屬,那張相框裏,丈夫年紀雖小,但與他哥哥的感情肯定很好,牆麵畫的那兩個小人,應該就是他和哥哥。


    可他的哥哥,被她父親殺了。


    那麽好的家庭,也毀了。


    鍾倩不怪他瞞著自己,相處這麽久,他無論是虛情假意,還是什麽,她都不後悔和他在一起。


    這一年來,是她短暫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候。


    她以前不知道什麽是家,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有資格明白,但丈夫的到來,讓她體會到,原來家是那麽溫暖的,兩個人相依為命,看著屋裏燈亮燈滅……


    “如果、如果我不是他女兒就好了…我真的很愛你…嶼白……”


    鍾倩性子內斂,極少表達過自己的心意。


    但她是愛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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