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內寧建宇站在一張木椅子上安裝攝像頭,聽到腳步聲後偏頭,視線下垂,見來者是寧加一,忙跳下來。


    甜瓜被削皮之後,切成長條狀,那把水果刀很隨意的放在小桌邊緣。


    一股清香很快填滿了整個屋子。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外麵的天色已晚。


    寧建宇已經跟幾個同出車的熟人約好,自己會用最快的速度修好他們的車,保準明一早就可以取車。


    這樣一來他就不打算迴家,也不讓寧加一送完飯。說完這些,他就催促她趕緊迴家。


    宋梅正在準備晚飯,準確來說是為了兒子和孫女做一桌硬菜,所以才提前開始淘米備菜。


    老人家一聽說寧建宇不迴來吃飯,正在切鹵牛肚的手頓時停下來,嘴上也沒說什麽。


    直到一家人圍坐在飯桌旁,她一言不發,起身兒子盛飯、夾菜。末了,她又將飯盒蓋用力摁了好幾下,反複確定方才遞給寧加一。


    “在怎麽忙也不能夠不吃飯,明早還是跟從前一樣,讓他別忘了給一家人買早點。”


    寧加一明白奶奶這是怕叔叔忘記或是不吃早飯,才特意叮囑幾句。她把原話帶給寧建宇,發現他咬著唇愣了許久。


    八月中旬的夜來得很晚。


    條條路上冒著還未完全褪去的熱氣,人要是穿著薄底的鞋子,走得越多,腳底板越是發燙得明顯。


    寧在福坐在小賣部收銀台後麵搖著舊蒲扇,陣陣風帶著空氣中的熱意,拂過那張滿是溝壑的臉頰。


    汗水從老人的額頭順著皺紋的走向一點點流下來,然後滴在幹燥的木地板。


    收音機十分鍾之前已經被寧在福關掉,因為熱,人容易躁得慌,他一個人又舍不下開電扇,隻好用人力風解暑。


    七八點鍾,小區的人基本已經吃完晚點洗了澡,年輕人幾乎都是家開空調看劇打遊戲,大多數老人會去大超市蹭空調。


    願意來寧家小賣部的隻有那幾位老顧客——一群孩子,聽聽故事,玩玩遊戲,耐不住悶熱,紛紛迴家。


    寧在福挨到九點半,麻利拿上店門鑰匙,關燈關門迴家。


    這時候兩間臥室的燈都開著,寧在福放好家門鑰匙,換上在家才穿的那一雙有按摩腳底板功能的涼拖鞋,走向浴室。


    宋梅坐在床頭,等老頭子進房間。


    “你怎麽還沒睡啊?白天說困,午飯後我看你也時不時就打瞌睡。”


    人畢竟老了,正睡覺的點反倒是沒什麽困意,不該睡卻又困。


    宋梅也珍惜這種折磨人的日子。


    “娃兒房間還亮著燈麽?”


    寧在福坐在宋梅身邊,攤開報紙的同時點點頭。


    “加一心裏有數,不會忙太晚,我們太關心啊,會給孩子心理負擔的。”


    宋梅第一次從老頭子嘴裏聽到“心理”方麵的事,問他打哪兒聽說的,得知是小區護欄板上張貼的宣傳海報。


    她暗自思忖,感覺還是老頭子更能夠適應這個快速發展的時代。


    外麵開始起風了。


    宋梅讓寧在福把窗戶關上,以免半夜下雨,把床給打濕了。


    寧加一房間的燈還亮著。


    電腦屏幕的光打在她臉上,那雙白皙指骨分明的手在鍵盤上快速移動。


    文檔一頁麵的數字從八千到一萬三,目前還在增加。


    寧加一從不會眼巴巴等靈感來找自己,但它一旦出現在腦海中,她就會牢牢的抓住,直到靈感消失殆盡。


    寧在福想錯了。


    淩晨一點十五分,寧加一還坐在電腦麵前,激情奮戰。


    此時,步行需要八分鍾之外的修車鋪內,寧建宇躺在一二手小轎車車底,麻利換新零件。


    店門自然已經鎖上了。


    片刻後,寧建宇脫掉一身油漬外套,站在小桌旁燒開水。他打算給自己泡一杯濃濃的咖啡,醒醒神。


    正是這個時候,外麵有人敲門。


    熱水壺發出聲響,提醒人水已經開了。


    寧建宇拔掉插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扭頭,用機警的眼神盯著店門。


    若是家人,敲門的同時肯定會說幾句話,這也是一般人都會做的事。


    然而,門外的人他/她一聲不吭,就知道用力,再用力敲門。


    寧建宇有幾分緊張,餘光瞥見桌麵上的水果刀,咽了咽口水,把握緊水果刀的右手藏在背後。


    過了一分鍾,敲門聲終止了。


    寧建宇也沒有完全放下警惕,喝了咖啡,他重新躺在車底下,眼睛每隔幾分鍾就會瞥向門。


    不多時,門外又有了動靜,聽上去就像是在撬鎖。


    等寧建宇爬出車底,再次握緊水果刀躲在一無燈光的角落,門正好開了。


    不是他猜測的大膽強盜,而是王城。


    五官還是那一副五官,若不認識王城,估計會以為他是一個可憐的乞丐,從每根頭發到鞋頭露出來的腳趾,無不是汙穢肮髒。


    寧建宇一開始也沒認出來,王城一開口他就知道是誰,當時有多震驚,無亞於青天白日看見鬼。


    “你……你來這裏做什麽?你爸媽擔心你,幾夜就全白了頭,你不為別人著想,也得替二老想想啊,去自首吧。”


    王城張開嘴,一口黃牙露出來,從喉嚨管發出“咯咯嗬嗬嗬”的笑聲。


    他的手,黑黢黢,指甲有三四厘米左右,指縫裏麵黑黃相見,也不知道塞了些什麽汙垢物,食指指著麵色發白的寧建宇:


    “你少跟我說廢話。告訴我,葉曉麗搬到哪裏去了??”


    寧建宇愕然,完全不理解王城居然會找自己打聽葉曉麗,聽他的敘述,貌似之前知道,後來又不知道了。


    王城見寧建宇遲遲不吭聲,步步緊逼。


    “你快告訴我啊!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個賤貨來找過你,馬上告訴我她現在在哪裏?”


    “我是真不知道。你找葉曉麗幹什麽?”


    王城想當麵問葉曉麗那個孩子是誰的,如果是寧建宇的,他就殺了他。


    哪怕他已經聽過無數遍同一個答案:


    葉曉麗:是我跟其他男人生的孩子。如果是你的,我一定會親手殺了它。


    反正他自認為自己再多殺一個人無關緊要而已。


    王城把機油潑沿著牆根潑了一路,然後亮出手裏的一支紅色打火機,陰著臉冷笑


    “我已經過夠老鼠一樣逃竄的日子,是時候該做一個了結了。”


    寧建宇感覺王城不是單純的嚇唬自己而已,瞧著他還在潑汽油,慌亂中想摸到手機。


    “手機交出來。”


    王城還自備了一把硬核小刀,趁寧建宇一心一意找手機的時候,刀背架在他脖頸處。


    “我隻給你三秒鍾!”


    寧建宇不得已交出手機,爾後幾秒的功夫,手機就被王城砸得稀巴爛。


    店裏的燈光還是那麽亮。


    燈底下,寧建宇被王城用麻繩捆綁在他之前用來安裝攝像頭的椅子上,鼻孔和嘴巴被塞了一塊盡是油漬的抹布。動彈不得,出不了聲,慢慢的,唿吸開始急促。


    “哈哈哈哈,建宇啊建宇,你說你家那個娃娃為什麽就那麽閑,啥事都要插一腳,你說說對她到底有什麽好處啊?


    要不是你,張克成,還有那個付尤,跟寧加一尾巴似得,我早就對她下手了。


    我現在對你們寧家還是挺仁慈的,就讓你替你家丫頭死吧。哈哈哈哈哈。”


    寧建宇脊梁冒寒意,心裏發怵又覺得惡心,很難去直視王城那雙渾濁,充滿邪惡和報複的眼睛。


    王城把三袋咖啡粉倒進熱水壺,右手拿起來上下左右搖動,末了,舉起水壺的同時仰起頭,咕嚕咕嚕喝完。


    “我們好歹也認識一場,你有什麽遺願,要是我沒死成,說不定會轉告你家家人,啊哈哈哈哈哈。”


    如果寧建宇可以張嘴,那決定是衝著王城的臉吐口水。


    “我給你機會了啊,是你自己不知好歹。”


    王城從桌上跳下來,摁下打火機,橘紅色的火焰慢慢往上跳動。


    寧建宇拚了命的移動椅子,臉上大顆大顆的汗珠往下掉,額頭條條青筋暴起,很想很想發聲。


    “我就說嘛,哪有人不怕死的,你寧建宇還跟我裝淡定。”


    王城一麵咬牙切齒的說話,一麵用力踹寧建宇的後背,怒和狠,席卷了他整個大腦神經,後來手也沒有閑著,暴打寧建宇臉部以及頭部。


    “讓你跟我裝。”


    “你繼續裝啊,給老子繼續!”


    “啊哈哈哈哈,你現在就跟我孫子一樣,來,叫一聲爺爺我聽聽,我要是高興了,少揍你幾拳頭。”


    寧建宇被打得暈頭轉向,鼻血染紅了抹布,但顏色看不出是血。


    “叫啊!”


    “怎麽,這就傻了??啊哈哈哈哈。”


    王城的手也打累了。


    話音剛落,他再一次摁下打火機,點燃手裏的一張紙巾,甩到一旁的牆角,眼睜睜看著小火苗滋滋啦啦變成火焰,竄得越來越高,火舌逐步快速的吞咽。


    “啊哈哈哈,今天是個好日子啊。”


    王城蹲在寧建宇身邊,借著火光看見他驚恐萬狀的神情,深表滿足。


    他拿掉抹布,手使勁兒摁在寧建宇左肩膀。


    “這火漂亮吧?死之前能夠看到這種絕美的景色,你應該知足啊!”


    “你已經徹底瘋了,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聽得到我說話嗎?救命啊。咳咳咳……”


    兩人臉上映著忽閃忽暗的橘色火光。


    火勢明顯大了。


    寧建宇已經被黑煙嗆得說不出話,而一旁的王城轉移到另外一處,對著自己笑啊笑。


    “別喊了,留著力氣去地獄吧,哈哈哈哈。”


    “瘋子,瘋子!”


    寧建宇還不想死,趴在地上仍舊在喊救命,他真希望這時候有人起夜看見這火啊!


    不對……他想起來,店位置很偏,還有一棟樓恰好擋住。


    就在寧建宇開始絕望的時候,忽聞一聲:


    “叔叔,叔叔你還在裏麵嗎?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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