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來的突然,講話也直,張口便道:“我有急事需用銀子,支我四百兩銀。”


    “做何用?”


    “拿去打點各處。”他一臉坦然。


    “各處”就意味著這四百兩不是用做一件事的。


    買些禮品送東家,又請西家請吃一頓,京城高官不知凡幾,自然不容易求證真偽。


    他也未想著此借口能糊弄過韋映璿。


    都心知肚明是他要用錢罷了,她若是識相些,就該睜隻眼閉隻眼。


    映雪那些話讓人聽著發笑,但有一句話她卻說的很對。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身為侯爺,侯府萬貫家財都是他的,他便是偶爾揮霍一次又如何?


    如今庫裏早就不緊張了,總該放寬些規矩,他堂堂七尺男兒,在外走動總要花用,每月六十兩哪夠?


    就算是他要偷偷攢私房產業弄私房錢,也總得先要個本錢。


    今日他若執意從庫房裏取走四百兩銀子,難道她韋映璿還真去報官?


    “若在以往,侯爺為差事奔波,四處打點都在情理中,我讓賬房記錄在冊,便也就痛痛快快給侯爺支取了。”


    但如今的情形,侯爺才被老佛爺罰至養濟院,前後不超過一個月,此時打點是否早了些?”


    “太後剛降罰不久,誰又有膽量敢把侯爺調離?侯爺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外頭花錢打點,這錢花的極冤枉。”


    “作為當家主母,我有勸諫之責,我不同意。”


    她的態度,宋拓絲毫不覺意外。


    來之前他就知曉這錢很難要到手。


    他冷臉道:“你今日不給錢,說的有理有據,半年後怕是又有旁的理由不給,何必假惺惺?這錢我非用不可,隻是來通知你一聲,便於你記賬罷了,迴頭我自行去庫房找李媽媽支錢。”


    如此說,也是一種試探。


    端看韋映璿如何迴應。


    “侯爺決定了?”韋映璿氣定神閑地問他。


    “自然是。”


    他話音剛落,見韋映璿從懷裏摸出兩把鑰匙,隨手拋在了腳下,一氣嗬成。


    “侯爺既無視規矩,欲行強搶之事,那麽我這個管家的也就成了擺設,請能者居之吧。”


    幹幹脆脆,絲毫未有留戀。


    宋拓咬牙。


    金庫鑰匙就在他腳下,他卻知道撿不得。


    如今侯府除了映璿,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能擔任掌家之責。


    祖母那時掌家,不過半個月便出了大事。


    他母親更是既無頭腦也無能力,說話顛三倒四,辦事顧頭不顧尾,不禍害侯府就不錯了。


    若韋映璿今日撂挑子不幹,明日侯府便要停擺,後日便要出亂子。


    莫說府裏下人婆子,鋪麵莊園的管事都聽她的,便是他們都肯來和自己早請示晚匯報,他對那些鋪麵的經營狀況也都是一頭霧水,攪都攪不清,還如何決斷?


    下麵的人看出他好糊弄,定會鑽空子蒙蔽他,竊取侯府資源。


    且侯府裏主子雖少,奴才卻多。


    府裏烏泱泱的百來奴才,一時這裏需要裁奪,一時那裏又有了矛盾,他是決計搞不定的。


    雞毛蒜皮的事,非得要女人擔當不可。


    想到這些,他麵上就已經現出了三分懊喪,七分氣餒。


    他不敢說狠話。


    那時祖母對他再三交代,侯府沒有映璿治家是絕對不成的,讓他務必忍字當頭。


    他遲遲才憋出一句:“你這又是作甚,我不過兩句氣話。”


    “我再如何不堪,也是將門之後,我做不出搶自家金庫的事。算了,你說的也有道理,我近來便先不打點了,日後再說。”


    留下一句不情願的話,轉身走了。


    韋映璿拂袖進了屋。


    董媽媽撿起地上的鑰匙,匆匆跟了進去。


    “侯爺這又是抽哪門子風,大奶奶,您覺不覺得他今日很不對勁?大晚上跑來要錢,又說有急用,又忽然間撂下一句話就走了。”


    不像個正常人!


    韋映璿一口氣喝下一整杯茶水,將茶杯摜在桌上,臉上還餘了幾分怒色,“他今日是故意試探我來的,若我有半點鬆動,他明日便也就帶著他那兩個孔武有力的護衛去庫房支走四百銀了。”


    “我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惦記侯府的錢,認為花多少都該的,覺得都是他的錢,我不過是他穩住大局的管事,他又覺得我妨害,卻又不想激怒我,想讓我繼續管著大大小小的鋪麵和莊子。”


    “以後他若得了賢內助,定會一腳把我踢開,踩進泥裏,除此之外不會給我第二種結局!”


    “他想得也太美了些,侯府裏一分一厘的銀子,都是給遠哥兒攢著的,我不會叫他坐收漁利。”


    董媽媽直搖頭,“您與侯爺這日子過得,府不像府,家不像家,夫妻未有夫妻情分,現在侯爺連麵子功夫都不做,反而時時跑來尋釁試探,日子過成這般,毫無盼頭,老奴都替您不值當。”


    董媽媽年紀大了,不喜勾心鬥角,難免愛絮叨。


    “原先侯爺人品上勉強過得去,尚且有幾分羞恥心,羞於做那沒品的事,現在卻像變了個人,最沒品的便是他。”


    “四百兩銀子值當他跑來陰陽怪氣的試探,笑掉大牙了,不是老奴瞧不上他,他一個大男人,連四百兩都要靠著中公出,未來能有大出息才怪!”


    韋映璿卻想到了別處,她道:,“我看他今日來,不是為四百銀,倒像是有人在他跟前進了讒言。”


    董媽媽一愣,便哀歎道:“侯爺和夫人到底是母子倆,性子相像,都是心裏藏不住事兒,有點風吹草動便要顯露出來。”


    “可夫人這一輩子也未做過惡,人糊塗了些,卻也曉得知足常樂。”


    “夫人還曉得誰對她好,誰對她差,您對夫人不錯,夫人反過來對您也不差。”


    “侯爺卻處處記恨您,老奴見他眉眼間戾氣十足,也不知從何時開始,麵相都變了,您可得當心些。”


    “無事,他雖瞧我不慣,現在卻還離不得我,暫且不敢發作,他總要再忍耐兩年,反而是外麵那個……”韋映璿眯起眼,“興許是又有什麽動作了。”


    她得讓齊媽媽注意著點韋映雪的動向。


    宋拓憋了一肚子氣離去。


    他途經陳氏的院子門口,鬼使神差就翻牆入了院子。


    西院裏十分熱鬧,陳氏與胡媽媽和另幾個奴婢湊成了一桌,一群人沒大沒小,沒上沒下的,竟在一起打牌說笑。


    整個東院反倒一片黑漆漆,連個點蠟的丫環都無。


    東院是陳氏起居處,她娘家的陪嫁和重要的箱籠都放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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