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果隨著女官進了寧祥殿,殿內如別的皇家貴族一般,極盡的奢華,並沒什麽特別之處,但無論是擺設還是用品,都顯得有些漫不經心,顯然這所宮殿的主人心思並不在這兒,這地方對她而言不過隻是個容身之處,去與留都不會有什麽留戀。


    這與寒宮婉兒幾進幾出的經曆倒是極相符合。


    隨著身邊女官的退下,紫檀雕鳳拱門內傳來玉佩輕撞的聲音。


    玫果知道該是寒宮婉兒來了。


    她雖是來使,但身份與寒宮婉兒相平,不過是一個主一個賓,一個長輩一個晚輩之分。見寒宮婉兒自也不必下跪行禮,隻是平靜的立在那兒,坦然的目視拱門。


    這個大起大落的女人,象小強一樣頑強的女人,讓玫果不能不好奇,想一睹她的風貌。


    宮女分開拱門珠簾,一個衣裳素雅的絕美女子緩緩走來,窄長的鳳目裏閃著倔強野性的光芒,如此熟悉。


    刹那間,玫果怔看著那張臉,忘了思考,也忘了唿吸,直到珠簾垂下,發出了陣清脆的佩玉相擊之聲,才如夢方醒。


    向眼前的女人見過禮,重新抬起頭,打量寒宮婉兒,居然是她,那末凡……心裏頓時亂成一片。


    寒宮婉兒也上上下下打量著玫果,那日在轎中,有車簾相隔,又有末凡攔著,沒能將她看清楚,這時麵對麵,眼前也是一亮,容貌自不用說,一身素白袍服,臉上未著脂粉,身為皇室女兒,竟素雅致此,竟十分合自己味口,一雙在自己身上滾動的溜圓眼眸清澈瑩亮,全無在皇室勾心鬥角浸泡的渾濁,看似嬌弱,卻處處透著虞瑤身上的那股倔氣。


    尚未接觸,光這麽看著,的確不是自己尋的那些女子可以比美的,凡兒長年與她相伴,又怎麽再能將那些女子看進眼裏。


    將她上上下下看過,才微揚了揚眉稍道:“意外?”


    玫果也不掩飾,點了點頭,“意外,你當真是寒宮婉兒,北燕的長公主?”


    寒宮婉兒見她開口直唿自己的名字,想起第一次見虞瑤時的情景,那時的虞瑤也是這般看著她直問,你是寒宮婉兒,北燕的長公主?


    想到兒時的與虞瑤的情議,心裏卻是一暖,笑了笑,“不錯,我就是寒宮婉兒。”


    玫果雖然明知答案會是這樣,但心裏還是象丟進一把小石子來迴的輾,哽得難受,目不轉睛的盯著她,“末凡當真是你的兒子?”


    寒宮婉兒同樣一瞬不瞬的看著她,淡淡道:“不錯,他是我親子。”她不能確定這個小丫頭知道多少。“這要多謝你母親,凡兒生下來,便被虞瑤收養,否則也活不到現在。”


    玫果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他居然是北燕太子,怪不得她想到要殺北燕太子時,心會那樣的痛。也怪不得母親不讓自己將心給他,他恨普國入骨,又怎麽會把心給自己……心裏陣陣抽痛,絞得她五髒六腹象要碎了一般,原來如此……


    寒宮婉兒將她強作淡然的神情看在眼裏,莫名的有些心痛,她自己這些年,又有哪一日不是這樣心疼著?愛著卻又恨著那個人。


    正想尋話打破這份僵局,玫果深吸了口氣,背挺得更直,平視與她,“聽說你生過兩個兒子,末凡是哪一個?”


    寒宮婉兒愣了愣,她居然問這樣的問題,難道……心下一動,“長子。”


    玫果隻看著她的眼,這雙眼與那個人的不斷重合分開,“你小兒子,可有活下來。”


    寒宮婉兒心裏一寒,臉上陰沉下來,“要問你母親。”當時的情形,虞瑤當時隻怕有這心,也沒這力,根本沒機會救出她的兒子,雖然她產子之時有片刻的昏迷,醒來時正好見到他們抱走一個死嬰,但她不甘心,不願相信那孩兒真的死了。


    那一刻她對虞瑤不知是何種滋味,雖然她曾救下自己的長子,雖然這次也是奉命行事,但仍止不住的恨從心起。


    玫果慢慢瞌下眼瞼,耳邊反複一個聲音嗡嗡作響,產下一子,又誅之……當晚……虞真死時,胎兒尚在腹中……尚在腹中……世間會有如此相象的眼……


    從袖中取出那個金絲荷包遞給寒宮婉兒,“皇後要我給你的。”


    寒宮婉兒袖中的雙手緊緊一握,再慢慢張開,接過輕巧的荷包時,手微微的抖。


    荷包被金絲線縫合得密密實實,未曾拆過,她瞥視了玫果一眼,玫果識趣的將頭扭開不看她,佯裝打量殿中擺設。


    寒宮婉兒撥下頭上金釵,挑開荷包,取出裏麵一頁小紙,攤開來,白紙黑字,隻有一個‘亡’字。


    她身體一晃,隻覺得天昏地暗,忙扶住身邊花架,方穩住身子,一手撫著額頭,過了好一會兒,眼前才慢慢見得事物。


    玫果見她突然如此,也是一驚,上前一步,去扶她,卻被她一手拂開,“走開。”


    寒宮婉兒臉色慘白,看著玫果,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虞瑤救她一子,殺她一子,這賬該如何算。


    玫果不知那紙上寫著什麽,讓她突然如此失態,向她緊握著那頁紙的手睨視一眼,小心的道:“我懂醫,讓我幫你看看。”


    她一言驚醒寒宮婉兒,竟在玫果麵前如此失態,定了定神,重新站直身,強自鎮定,“我突然有點不適,我們的事改日再談。”


    玫果看出她是一時間受了巨大打擊所致,這種情況的確不適合再談任何事,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這藥可以安神,如果你怕有毒就不要服用。”說完塞到她手中,轉身出去尋女官送她迴榭雨軒。


    等玫果出去,寒宮婉兒用手指輕撫玉瓶,這個玫果心倒是極好。揭開瓶蓋,倒出一粒服下,玫果的醫德遠近聞名,她不必怕這藥丸有毒。


    重新攤開那頁小紙,定定的看著上麵的‘亡’字,手不住的發抖。


    玫果迴到‘榭雨軒’,冥紅迎了上來,見她臉色不太好,關切的問,“寒宮婉兒為難你?”


    玫果輕搖了搖頭,“我餓了。”


    “他們已備下晚膳。”冥紅忙引了她往裏走。


    玫果看過那一桌子的飯菜,盡是精致菜肴,微微一笑,不管寒宮婉兒如何對自己心存間隙,招唿上倒是做得麵麵俱到,末凡這一點上應該象她,想到末凡,心間又是一痛。


    冥紅見她不時走神,神色黯然,暗暗擔憂,遞了碗筷給她,“到底出了什麽事?”


    玫果抬頭看了看他,挾了些菜到他碗中,“我沒事,吃飯吧。”


    冥紅見她執意不肯說,也不便再問,隻得悶頭吃飯,一餐飯卻是食不知其味,再看玫果,明明說餓的是她,卻隻是一味端著碗發呆。


    二人草草用過晚膳,可惜了好好的一桌子菜肴,竟無人嚐出味道。


    玫果見冥紅不時的看她,知道他想問什麽,可是這些事,她自己都沒想明白,如何說得?又不願費口舌給他解釋,幹脆取了琴,擺於矮幾上,漫不經心的輕撥琴弦。


    末凡正拿了本書,斜臥於軟榻上,眼視卻沒停在書頁上,看著另一隻手中把玩著從弈園帶迴來的毛筆。


    ‘叮’的一聲琴聲遠遠傳來,他全身一震,垂眸細聽,過了片刻,赫然睜開眼,奔出太子殿,朝著榭雨軒的方向飛躍。


    出了太子殿不遠,眼前人影一閃,已攔住他的去路。


    末凡身形微頓,繼續前奔。


    “站住。”寒宮婉兒嚴肅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末凡咬咬牙,停了下來,轉過身,“娘,有什麽吩咐。”


    “你去哪裏?”寒宮婉兒臉色蒼白,幼子已亡,而這長子又這樣讓她無法安心。


    末凡轉開臉不看母親審視的眼神,“隨便走走,母親尋孩兒有事?”


    寒宮婉兒心裏陣陣刺痛,“你當真為了那個女人與自己母親疏離嗎?”


    “孩兒不敢。”末凡微頓了頓,“如果她肯舍了如今身份,母親是否可以善待她?”


    寒宮婉兒想到寒宮雪所言,心下一陣內疚,但再想到幼兒之死,心裏一狠,“可以。”


    末凡寒著的臉,總算轉暖,“謝謝娘親,如果娘親沒什麽什麽事了,孩兒先行告退。”此時琴聲已停,他隻求快些離開。


    寒宮婉兒輕點了點頭,“你去吧。”看他走出幾步,卻又開口道:“你弟弟,不必尋了。”


    末凡身形一顫,心裏陣陣絞痛,過了一會兒才淡淡道:“知道了。”


    榭雨軒前,末凡整了整衣衫。


    女官、宮女見了他,驚得跪了一地,“奴婢見過太子。”


    末凡不看她們,聲調柔和,“起來吧,去向普國使臣通報,就說我求見。”


    女官起了身,向前一步,“普國的使臣出宮去了。”


    “出宮?”末凡愣了愣,還沒見過哪國使臣剛到不久便私自 出宮的。


    女官忐忑不安,“是,使臣嫌氣悶無聊,出宮閑逛去了。”


    末凡眉頭微斂,“剛才是誰彈琴?”


    女官見他麵色肅然,更是害怕,“是普國使臣。”


    “這使臣叫什麽?”


    “奴婢不知。”寒宮婉兒早有交待,不許告知太子使臣之事,女官哪敢多嘴。


    “是男是女?”末凡將她表情看在眼裏,已是明了。


    “這……”


    “說!”末凡聲音不大,眼裏的寒光讓女官打了個寒戰,“女!”


    末凡長唿了口氣,“難道當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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