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春生看著臥在鴿子房中的兩隻鴿子,中國的玄學真的是說不清的,它們有寶寶了。


    也不知道小鴿子哪天會孵出來。


    和楊躍進吵了一翻再見她時,他已不知自己在想什麽。表麵看起來一切矛盾似乎都在指向楊老三的猜測,可是他看著她,怎麽也沒法把眼前的人和楊躍進說的事聯在一起,他不知為什麽,就是聯不到一起。


    那天從手術室裏出來的時候,她還清醒,看見他和阿治,低聲命令他們:不要告訴阿健。他們答應著,和醫生一起把她推進病房,她已經睡過去了。他坐在床邊望著那個手臂上掛著輸血瓶昏睡的人,心裏擠滿了追悔與疼痛,腦子裏不斷閃過的近四年的零星歲月片段讓他感到恍惚,覺得好像自己也睡著了,而一切都是一場夢。


    她睡了一天,他也守在床邊恍惚了一天。楊躍進的話讓他迴到了現實,但心裏卻更加矛盾和難受,因為偉健醒來後竟然對她隻字沒問。大家慶幸之餘都不知如何是好,他們不用撒謊了,卻一點也沒感到輕鬆。他想不出他們發生了什麽,到底怎麽了?她睡了兩天一直不醒,阿治先受不了了:“春生,告訴健哥吧,也許他來看看嫂子,她就醒了。”


    他搖頭:“那這事就過不去了,五哥。”


    阿治不作聲了。他們誰都知道,以偉健的脾氣,肯定馬上就會去找孫啟,然後事情會演變成什麽樣沒人能預料得到。她已經這樣了,他不想再出事情,可是……,他表麵的平靜實際上掩蓋著心裏巨大的混亂,他發現他的心已經亂得沒有任何條理,經常是東跳一下西跳一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刻它在哪,下一刻又會在哪。


    楊躍進表麵看起來和他是一個態度——極力地想把這件事情封口:“冰雲一個星期就能出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必要讓老大知道。”


    他知道是偉健的態度加深了楊躍進的懷疑,甚至可以說,已讓他在心裏認定了他的猜想。


    他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亂得好像一團揉在一起的亂麻。他不知道楊躍進把他的猜想還和誰說過,就算誰都沒說,這顆隱雷也遲早會爆。他心裏極是為她難過,卻無處可說,也無處可為。


    他抬頭望著遠處的田野,樓頂的視野極為開闊,阡陌縱橫,田野和果林形成極美的錯落的景致。他站起來踱到房頂的另一側,舒緩的田園風光讓他沉沉的心感到一絲放鬆。他的手扶在一旁的水泥圍欄上,發現這一段圍欄一定經常有人靠著,因為它顏色有些深,表麵光滑。兩隻站崗的鴿子一直在好奇地看他,“我一會兒就走了。”他說。一隻鴿子不放心地飛過來,落在不遠的圍欄上瞪著他。“我知道你們叫小流星。”為了緩解對方的緊張,他彎下身來,伸出手:“小流星——”鴿子看看他,從台上跳到地上,仍然看他。他便從一旁的袋子裏抓了點米,蹲下去喂它,鴿子不領情,跳著跑開了,而他的目光則被角落裏的水泥台吸引了,那裏有一堆細小的文字,鉛筆寫的,幾乎和水泥台同色,不是特別近的距離根本看不到。


    他趴上去仔細的辨認,發現是排列零亂的詩句:


    春雪妙漫舞上元,


    幾家悲愁幾家歡?


    高樓明月卻獨倚,


    隻把今年做他年。


    料峭夜凍春來晚,


    惆悵風低寒鎖煙。


    焰火落處繁華盡,


    盼起東風開杜鵑。


    無題\/丙寅上元


    撲麵而來的寂寞與傷感讓他覺得有些恍惚,她寫的。丙寅,前年。不,大前年。她結婚後的第一個上元節。


    他再往後看,果真還有,但已在一米之外:


    煙鎖黃昏霧籠街,


    玉樹無聲蟬鳴竭。


    依稀故園難舍處,


    兩盞清酒話離別。


    臨風桃李花落盡,


    隔窗猶見飛蝴蝶。


    一闕漂泊書未盡,


    襟前落紅已滿階。


    86.7.3


    他趴著身往前移動,一米開外,他再次發現了這樣模糊的文字:


    中秋吟


    夜醒西窗月滿簾,


    風清秋中白玉盤。


    尋常霜色月月有,


    如樣消瘦為哪般?


    瑤箏撫斷鬆竹老,


    孤鴻輾轉曉枝寒。


    天外嬋娟千裏好,


    陋室秋水望眼穿。


    丙寅中秋


    他繼續找,沒有了。他蹲在那裏,“陋室秋水望眼穿”,他的心被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思念與鄉愁塞得隱隱作痛,是怎樣的思念,才會讓人這樣望穿秋水!


    他站起來,望著這一麵圍欄,向北的,她一定常常站在這裏眺望故鄉。“一闕漂泊書未盡,襟前落紅已滿階”。他感到心裏異常混亂,完全沒有任何一點連貫的思緒,掏出筆,迅速地把詩抄在通訊薄上下了樓。


    春生告別了亞鳳,思緒卻無法迴到現實,這究竟是一個怎麽樣的人?這個女人和這個男人究竟是怎麽樣的一種關係?


    他坐在車裏,無數的謎題在腦子裏閃,她究竟為什麽嫁給健?她故園話別的那個人是誰?她的戀人嗎?她應該有四個春節沒迴家了,今年春節前他聽健在安排她迴家的事,後來卻沒有迴去,為什麽?


    “瑤箏撫斷鬆竹老,孤鴻輾轉曉枝寒。”這是怎樣銘心刻骨的寂寞與自嘲!他記得曾有人當眾用“揀盡寒枝不肯棲”嘲笑她跳高枝,她當時是怎麽迴懟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我和外子隻要肥魚美景,再無他求。”


    以那時的情境看,隻覺美景千裏,不可方物。


    可,與落霞齊飛的孤鶩,還是孤鶩啊!


    他感到心裏發酸,健知道這種寂寞嗎?


    應該,不知道吧。


    她的寂寞在心底,被歡樂覆蓋著。他想起他們兩年多來在她家中的聚會,那就是一個盛情、快樂的女主人。可他為什麽總覺得那快樂是建立在浮沙之上的,難道他們這特殊的婚姻一直都沒有打下根基嗎?那健又為什麽送她去上學?


    他心裏說不出的奇怪感覺讓整件事變得異常糾結,理不出一個邏輯。他曾詳細地問過阿治整件事的經過,她有第二種選擇,但她放棄了。阿治說:他沒想到。


    “嫂子平時說個話都好像怕嚇到螞蟻,我真是想不到,春生,你說是不十個女人得有九個會選敬酒?嫂子還真像大哥的老婆!”


    他不說話,不想和阿治討論,這不是一個能讓人討論的女人。但他好像知道她不會敬酒,她骨子裏的驕傲足以讓她手無寸鐵也依然可以俯視江湖。


    他忘不了五一聯歡會上她溫口利辭,風輕雲淡退了委員,一曲《春江花月夜》將金戈鐵馬隱於平湖秋月,用嘴角最淺的笑容笑著她最深的驕傲。


    不,這驕傲他好像已經看了三年,早已了解。從第一次家中作客,那種膽怯無措也不肯輸半分的驕傲,就了解了。


    可,他真的了解、她嗎?不,這是一個像冰淩花般難懂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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