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俾子們已經被妊攬月給全部揮退了。


    妊抱枝一手抓著隻剛宰殺的大鵝,一手從木桶裏舀起瓢開水,淋在大鵝身上。


    廚房裏升起了一股鵝脂味。


    妊攬月此刻正往鍋裏下兔肉,油星子滋滋啦啦地往外蹦,濺得她啊啊直叫,但是拿著鍋鏟的手卻一刻不停地在鍋裏翻炒著:“姐……啊……姐姐,啊啊……什麽味道……啊,好難聞。”


    妊抱枝正拔著鵝毛,頭也不迴道:“鵝的味道唄。”


    “好難聞啊,一點都不像它在盤子裏的味道,啊——著火了——姐姐!”


    妊攬月淒厲的叫聲傳來,妊抱枝迴頭一看,大鐵鍋上正冒著熊熊烈火,灶旁的人被嚇得雙腿亂蹬。


    “快蓋上蓋子!”


    “哦哦,”妊攬月連忙將鍋蓋蓋上,心有餘悸道,“我也沒點火啊,這火怎麽還自己著了?”


    妊抱枝見妊攬月頭發都被燎了幾根,道:“要不還是我來吧。”


    妊攬月義正詞嚴地拒絕了:“不行,哪有道歉還讓別人幫自己的?我一定要親自給姒姐姐做一頓豐盛的大餐!”


    “行吧,”妊抱枝將自己的拔毛的陣地轉移到了鍋灶旁,“你快翻翻吧,菜該糊了。”


    “哦哦,對,我的菜,我的兔兔!”


    妊攬月一邊翻炒兔肉,一邊下配菜,一邊分神看食譜:“姐姐,這食譜上麵寫的‘加入適量食鹽’,是加多少啊?一把夠不夠?”


    妊抱枝瞳孔地震,縱使她再不會做菜,也知道這是致死量啊。


    她剛一迴頭,就見妊攬月已經抓了把鹽正往鍋裏撒,她火速扔下大鵝,飛撲過去接住了還未完全落入鍋裏的食鹽:“你這是要鹹死姒江愁嗎?”


    妊攬月像是做錯事的小朋友一般:“我,我也不知道這個適量是多少啊。”


    妊抱枝把手上的食鹽扔進了泔水桶裏:“那你先等我迴答,別急啊。”


    妊攬月委屈:“哦。”


    妊抱枝也不知道該加多少食鹽合適,於是道:“你就先加一點點試試看吧,別一次性加多了。”


    她剛坐迴小凳子上,妊攬月的聲音又傳來了:“姐姐,醬油是什麽,是這個黑色的醬清嗎?這上麵說要加一勺,是多大的一勺啊?”


    妊抱枝重新拎起大鵝的脖子,思索了一番道:“你就加一湯勺吧,不夠我們再慢慢加。”


    “好。”


    妊抱枝不放心,迴頭一看,妊攬月用大湯勺舀了滿滿一勺的醬清,正往鍋裏揮毫潑墨……


    她閉了閉眼。


    兔兔,我為你超度。


    姒江愁,我祝你平安。


    月光透過緊閉的窗欞,將清冷的藍塗抹於地麵,這藍是濕的,緩緩暈染開來,攀上了梳妝鏡前的少年身上。


    少年過分安靜的視線落在梳妝台上,台麵上麵僅零散擺了幾樣物什,一盞琉璃燈、一柄剪刀、一把梳子、一方素帕。


    梳子的梳齒間落了灰,姒江愁拿起帕子將其擦了又擦。


    她撩起胸前的一瀑長發,動作緩慢地梳理著。


    發絲七分幹三分潮,夏雨的涼始終揮之不去。


    鏡子裏映著張模糊的臉,火光搖曳中,那臉也跟著閃爍隱現,像是一葉風雨飄搖的孤舟。


    縱使她不眨眼,鏡中的麵龐好似也時時刻刻都在不停地變換,望久了,倒像是真置身於波濤之上,叫人又暈又眩。


    她在一片模糊中,努力分辨鏡中人的五官。


    眉目、鼻子、嘴唇……


    她想要提起唇角,像以往無數次那般。


    可不知為何,無論嚐試多少次,唇角總是無法如願上揚。


    自己明明很擅長微笑的,不是嗎?


    為什麽,對著自己卻笑不出來呢?


    自己是在不高興嗎?


    門外,腳步聲漸近,來人禮貌地敲了敲門:“姒江愁,吃飯了。”


    姒江愁眸光微動:“不進來嗎?”


    門被推開,夜色爭先恐後地湧入了屋內。


    姒江愁透過銅鏡看見來人,很奇怪,自己離鏡咫尺,都瞧不清鏡中的麵孔,而那人隻站在門口,她的眉眼便清晰地映在了鏡中。


    妊抱枝此刻也正往鏡子裏瞧,鏡子裏的少年,唇邊掛著抹淺淡的笑。


    短暫的晃神後,那笑容便消失了,像是雨夜刹那芳華的曇花。


    她在鏡中與姒江愁目光相接:“你還發著燒,應該在床上好好休養才是。”


    “發燒?”姒江愁問她,“發燒是發熱嗎?”


    “嗯,我在家說話比較隨意,”妊抱枝在衣櫃裏翻了翻,找出了一件鬥篷,問姒江愁,“你冷不冷,要嗎?”


    姒江愁接過鬥篷,低頭係上係繩,又聽見妊抱枝道:“你怎麽突然想著梳頭?”


    她抬眼望向妊抱枝,月色灑在她的臉上,她整個人都顯得冰涼涼的:“我不想蓬頭垢麵地去見人。”


    “我們都不講究這些,你這樣反倒讓人覺得生分了,下次不必這般。”


    姒江愁含笑看她:“還有下次?”


    妊抱枝道:“我就是假客氣一下,你別當真。”


    “晚了,”姒江愁道,“我這人最是單純,你說什麽,我便信什麽。”


    妊抱枝“嘶”了一聲,凝眉看她:“你覺不覺得你不對勁?”


    姒江愁麵上的表情卻天衣無縫:“有嗎?”


    妊抱枝彎下腰,湊近了觀察她:“你不覺得你說話黏糊糊的,有點……油……唔,惡心?”


    “都是假母教的話術,說習慣了。”


    妊抱枝懷疑:“這樣?”


    姒江愁頷首:“這樣。”


    “姒姐姐,你終於來啦!”


    見妊抱枝與姒江愁到了正堂,妊攬月第一個迎了上來。


    她縮手縮腳地走到姒江愁身旁:“姒姐姐,對不起,今日我說話不當,你聽了之後一定很難過,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這麽說了,而且,我還會和姐姐妹妹嬸嬸姨姨們說說,讓她們以後也不要再這麽說了。”


    她的話一股腦往外拋,生怕姒江愁不願意接受她的道歉:“月兒給你道歉,對不起,我特意為你做了盤幹鍋兔肉,姒姐姐你願意原諒月兒嗎?”


    說完,她小心翼翼地覷了眼姒江愁,又趕忙垂下腦袋,不敢與姒江愁對視。


    畢竟,當時她說的那些話實在是太混賬了,自己都不敢再迴想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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