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又等了一刻,天色微微亮起,陸嘉寧背著包袱溜出門,一路上心驚膽戰到了橋頭。


    以為如今時間尚早,陳鶴羽還沒來呢,還擔心自己站在橋頭會引人注意,誰知道那人已經在馬車旁等著。


    一襲淺青色麻布長袍,同色係布條束發,麵色似玉,眉頭微蹙,不苟一笑,立於橋頭之上,目光朝四處張望。


    望見人來,眉頭頓時舒展,嘴角也放鬆下來,朝著她的方向跨步而來,如清風曉月。


    陸嘉寧氣喘籲籲,眼裏帶著說不出的興奮,“公子早就在這等著了?”


    陳鶴羽抿嘴未迴答她,“快上馬車。”


    陸嘉寧點點頭,跟隨他去。


    駕車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見人已經上來便揚鞭而去。


    陸嘉寧坐上馬車時,整個人還在恍惚,意識到已經逃了出來,掀開簾子看著不斷遠去的道路,心裏暗暗鬆了口氣。


    陳鶴羽看著她心神不寧,拿起山楂糕遞過去,陸嘉寧迴神,望著油紙包著的山楂糕眼眸亮了下。


    “是山楂糕,多謝公子。”


    陳鶴羽看著她吃,心裏暗喜,“猜你就沒吃什麽東西,先墊墊肚子。”


    動作熟練的仿佛兩人認識了很久。


    陳鶴羽意識到自己的舉動,頓了下,從懷裏掏出路引遞給她。


    陸嘉寧接過去看,上麵赫然寫著‘陳嘉寧’三字。


    不過也沒在意,隻要能出去就行。


    陳鶴羽坐的筆直,雙手不自然放在膝蓋上,解釋道:“路上人多眼雜,我們以兄妹相稱能少些麻煩。”


    陸嘉寧不以為然,“好的,兄長。”


    陳鶴羽愣了下,終是沒接話。


    “你不好奇我為什麽跟著你上京去?”


    “能幫到姑娘自然是好的。”


    陸嘉寧繼續捏了塊山楂糕,沒有迴應。


    陳鶴羽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會,又移了出去,“你……那姑娘去京都之後如何打算?”


    “我家人在京都,我已寫信告訴他們行蹤,兄長不用擔憂我。”


    陳鶴羽點點頭沒有過問,拿起旁邊準備的書卷,努力收迴自己那點小心思,目光落在書卷上,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那日的五兩銀子是我父親借的,那些人尋不到我父親,便來尋我,還是要多謝姑娘。”陳鶴羽想來想去,還是說了出來。


    “無事,本也是順手的事情。”不是她的銀子,卻讓眼前人幫了她大忙。


    陸嘉寧吃了幾口山楂糕,實在無趣,倚著馬車壁漸漸入睡。


    陳鶴羽目光偷落在她身上,拿起身旁披風給她蓋上。


    身子離的越來越近,她那熟睡的臉龐印在他眼底,沉靜的心又開始悸動。


    想到前日離開後便著手去置辦馬車,當時太晚了,隻好無果而歸。


    夜裏翻來覆去卻怎麽也睡不著,他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做,但他內心卻是不想知道答案。


    到了第二日一早便出了門,先是去了衙行掏銀子辦了路引,直到中午才物色好馬車,下午著急忙慌收拾行李,鄰居家張嬸還以為他要潛逃,笑著打趣他。


    看了眼身上舊衣,臨近傍晚著急忙慌跑去買了兩身,到家便穿在身上和衣而眠。


    想著一早便離開,到了深夜卻怎麽也睡不著。


    他覺得自己大抵是病了,半夜去王師傅那敲門被人罵了一通,最後給了三十文錢才拉著他在橋頭一起等著。


    王師傅瞧他那著急模樣,打趣他是不是與人私奔,他赤紅著臉讓張師傅不要這樣說。


    直到天色漸亮,心裏越來越不安。


    他怕她騙了他,怕她被困住,怕……


    若今日真是等不到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獨自離去。


    直到看見那一抹粉色出現在眼前,心裏的擔憂都消失殆盡。


    還好,等到了。


    陳鶴羽靜下心去看書卷,陸嘉寧中途醒來已經有未時,下意識去掀起簾子張望。


    陳鶴羽看出她心裏的擔憂,“快出錦州了。”


    陸嘉寧心裏一陣高興,“那就好。”


    “再往前走,應該就是青州,晚上在青州找一客棧休息。”


    “聽兄長安排。”


    到了傍晚,馬車已經抵達青州。


    陳鶴羽找了家客棧休息一晚,第二日一早便繼續趕路。


    陸嘉寧今日思緒比昨日更加混亂,如今這個時候,賀衍應該發現她不在了吧。


    賀衍對她來說,是她落魄時的救命稻草,若沒有賀衍,她也許就病死了,總的來說對她也算百依百順。


    有時偏愛撒嬌,像極了桃桃,而她最愛他撒嬌那模樣,在他沒有提出做妾之前,她也有想過跟他一輩子。


    但想到以後的生活,要給他做妾,一眼望得到頭的日子,她自是不願的。


    她再是無依無靠的孤女,也不想委曲求全一輩子。


    好在已經出了錦州,陸嘉寧放平心,心中想著,她與賀衍估計以後都見不到了。


    她想去揚州,聽說揚州魚米之鄉,美人眾多,想去看看那的人與物。


    如果可以的話,在揚州找個意中人相伴一生,安安穩穩過日子。


    前提是她隻做那人妻,絕不為妾。


    不管以後日子如何,先把眼前這關過去。


    她如今先跟著陳鶴羽到京都城外便辭別,雇兩個會武功的護送她去揚州,日夜兼程差不多三日便可到。


    一連七日,陸嘉寧實在疲倦,陳鶴羽是要去趕考的,她也不好打擾他,手裏拿著從小攤上隨便買來的畫本子打發時間。


    錦州的畫本子都是農耕女與秀才的故事,越靠近京都,這畫本子裏的內容越不一樣。


    越發清奇。


    陸嘉寧慵懶坐著,一隻手去摸桌子上的山楂糕,卻摸了個空。


    陳鶴羽看了眼,“已經沒有了,等到前麵街上再多買些。”


    陸嘉寧放下畫本子,托著腦袋朝窗外看去,一路上野草叢生,沒什麽好觀望的。


    “你喜歡看這些?”


    看到陳鶴羽的目光放在畫本子上,陸嘉寧搖搖頭,“不喜歡,什麽情啊愛的,無非是打發時間罷了。”


    一想到露珠說,錦州好多畫本子都是秀才寫的。


    窮秀才多,要是能寫出好的畫本子自然能掙的多。


    “兄長喜歡這畫本子?”


    “不喜歡,寫過幾個。”


    陸嘉寧感興趣,朝他坐近些,“兄長寫過什麽畫本子,說出來聽聽。”


    “沒什麽可看的。”


    陸嘉寧心中更加好奇,“兄長與我說說,打發一下時間。”


    “《秀才功成名就》、《貴女愛上秀才》、《我與秀才生死……”


    “《我與秀才生死不離》?”


    見那人不答,陸嘉寧繼續詢問。


    “春玲?”


    陸嘉寧疑惑看過去,仿佛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前幾日還在吐槽的畫本子是眼前人所作。


    “你看過?”


    陳鶴羽頓時耳朵泛紅,他以為她不愛看畫本子,隻是路上無趣買來打發時間的,早知道就爛肚子裏了。


    “怎麽把春玲寫死了?”


    陳鶴羽垂下眼眸,“情情愛愛的很無聊,寫點不一樣的。”


    他窮困潦倒之際寫了幾本掙點錢,後來那本《我與秀才生離死別》被書屋院裏人拒了,隨意找了個攤販賣了,掙了二十文錢。


    走在路上時,經常能聽到有姑娘罵他,後來再也沒敢寫過什麽,開始賣字畫營生。


    陸嘉寧認同,托著腦袋道:“確實很不一樣,把他們全都寫死了。”


    “不過是窮困潦倒之際寫著玩,後來實在寫不下去了,就都給寫死了。”


    陸嘉寧笑他,“多少姑娘為春玲哭的撕心裂肺的——”


    話未說完,馬車猛的停下,陸嘉寧下一刻失控摔倒地上,被陳鶴羽一把摟在懷裏護住頭。


    粗獷的聲音傳來,“車上的,趕緊給老子滾下來!”


    王師傅早在看到匪人從遠處來時已經被嚇跑了。


    陸嘉寧前十二年被人捧在手心裏,跟了賀衍快兩年也是被保護的極好,哪遇見過這種情況,嚇得縮在陳鶴羽懷裏發抖。


    陳鶴羽看著懷裏發抖的姑娘,越發抱緊她,自己害怕的要命也要安撫她。


    “別怕。”


    那匪人見馬車上的人還不出來,沒了耐心上前用刀挑開車簾。


    “磨磨蹭蹭幹啥呢,信不信老子砍了你們!”


    看見兩人抱成一團忍不住發笑,“呦,小郎君還挺護著小娘子的,死到臨頭了還不撒手呢。”


    後麵人催促道:“老六,跟他們廢什麽話。”


    衝著馬車喊道:“把銀子交出來饒你們不死!”


    “就是。”說著拿刀朝他們揮舞。


    陳鶴羽不過手無縛雞之力的學子,為了保護懷裏人安全,把錢袋子扔給他們,緊緊抱著陸嘉寧的頭,不讓她看過去。


    “還請大人放行。”


    老六一腳踩在馬車上,將大刀背到身後,用手掂量著錢袋子,撇著嘴不滿。


    “大爺的,就這麽點?”


    陳鶴羽迴應道:“窮苦人家,進京趕考。”


    “哼,爺管你誰,拿不出銀子就別想走!”


    身後人笑的淫賤,“六爺,跟他廢什麽話,那小娘子瞧著身段倒是不錯,帶迴去給大當家開開葷唄。”


    陳鶴羽感受到懷裏人不安的拽著他的衣裳,輕輕拍拍她,壓著心裏的害怕,“幾位大人,在下已經把銀子全給你們了,行行好——”


    一把大刀咻的一下架在陳鶴羽脖子上,“我呸,你話怎麽那麽多,找死是不是啊。”


    下一刻後麵人走上前,一把拽住陸嘉寧後衣領扯了出來,毫不憐惜摔在地上,濺起一層黃土。


    陸嘉寧覺得整個右邊胳膊要摔斷了,脖子處勒的讓她咳嗽不停,想哭又隻能忍著。


    幾人看著這般妙人躺在地上,老六不禁打趣,“黃智,怎麽這般不懂得憐香惜玉呢,把小娘子摔疼了!”


    黃智笑淫淫搓著手上前,“瞧我這破手,小娘子對不住啊,這小娘子長得比怡紅院裏的小翠都帶勁。”


    那惡心的氣味越來越近,陸嘉寧惡狠狠瞪著他,衝著他喊,“你別過來!”


    “呦,還是個潑辣的,爺喜歡!”


    “你們別動她!”


    陳鶴羽想上前去,脖子上的刀警告般劃破他的脖頸。


    陸嘉寧恐慌看著他,“別殺他,他是我兄長。”


    老六笑笑,“你兄長啊,那就一起帶迴去,讓大當家看看這標致美人長啥樣,肯定比那小翠漂亮。”


    -


    陸嘉寧是被打暈拖迴去的。


    昏暗的雜房裏伴隨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氣味,讓人忍不住想嘔吐,破舊的窗戶唿哧唿哧灌進來冷風,凍得人臉頰發熱。


    再次醒來便發現已經身在此處,手腕腳腕皆被綁住,陳鶴羽也不知身在何處。


    陸嘉寧緊了身子縮在牆角,腦子無比清晰。


    抬頭望著窗外天色,春風拂起前額淩亂的頭發遮住她那一雙漆黑的眼眸,看樣子約摸過了兩個時辰。


    ‘咯吱’一聲,門從外麵被打開。


    一身粗布棉麻頭發打理淩亂,眼神猥瑣上下打量了幾下角落裏的人,淫蕩一笑,對著身後人道:“把這美人給大當家送過去。”


    早就沒見過這麽標致的人兒,要是大當家玩膩了,也好便宜了他們,如此想著目光更是肆無忌憚的掃視著陸嘉寧。


    說著,後麵兩個人走近陸嘉寧,露出一口黃牙對著她壞笑,他們身上的惡臭在春日裏也揮散不去,不禁屏住唿吸,強忍著不適。


    “把我腳繩解開,我跟你走。”


    陸嘉寧認出眼前人,是下午劫持她,還把她摔在地上的那個人。


    黃智早就沒見過這般漂亮的美人,以為是個寧死不從的,沒想到這般懂事,尤其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恨不得現在便欺身上前。


    蹲下身解開腳繩,還趁手摸了一把腳腕,陸嘉寧驚慌連連往後退。


    黃智不敢繼續,怎麽樣也得先帶到大當家麵前,“走吧。”


    匪人也是警惕,隻解開了腳繩,這粗糙的繩子磨的手腕發紅,陸嘉寧跟著黃智身後。


    “我兄長呢?”


    “急什麽,服侍好大當家的,想要什麽沒有啊。”


    “你們不能傷他!”


    黃智笑笑,“放心吧小娘子,你那兄長被敲暈了過去還沒醒呢,那小子細皮嫩肉的,還沒小娘子扛事。”


    穿過昏暗的石子路,路上匪人總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盯著她打量,惡心的眼神讓陸嘉寧怎麽也忽視不掉。


    好在不多久就到了正堂,昏黃的燭光照耀著一片,正堂中間掛著發灰的牛頭。


    正中間椅子上包裹著虎皮,發黃的桌子擺在旁邊,茶杯底部沉澱一層厚厚的茶漬,階梯下擺著數十張椅子。


    黃智帶著她繼續往前走,穿過側邊一個長長的過道,停在一扇門前,“大當家的,美人給你帶過來了。”


    說完將陸嘉寧毫不憐惜推進去,趕緊關上門,伸著耳朵趴在門口偷聽。


    陸嘉寧差點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穩住腳步,映入眼簾的是個四十多歲的長相極其兇狠的男人。


    留著大黑胡子,上半身衣裳淩亂,胸腹濃密的黑毛暴露在空氣中。


    那人一見美人前來,還差點撞進他懷裏,壞笑著忍不住上前。


    陸嘉寧硬著頭皮,朝他伸出手腕,“給我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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