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內室,祁狅緩緩睜開眼睛。


    忽然一陣風襲來,燭光猛烈晃動,又讓他緊跟著閉上了眼。


    “殿下,殿下可是醒了?”暗衛丁沙啞的聲音自他耳邊傳來,語氣頗為慌張。


    他神色略帶茫然地眨了眨眼,許久才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


    “奚……護國公主呢?!”


    祁狅翻身而起,臉色陰沉得猶如深夜的密林。


    他想起來了。


    他殺了那個疑點重重的廚娘,頭一次當著眾多下屬的麵,刻意偏袒奚嬈。


    書房燒就燒了,邊防布陣圖丟便丟了,反正真正的機密他從來不會放在書房裏。


    那個廚娘偷走的根本就是一張假的布陣圖。


    就算真的落在東虞的奸細手裏,也對南祁造成不了任何傷害。


    但這件事卻絕對不能泄露出去。


    一旦被皇帝知曉,說不定還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但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奚嬈,出了這樣的事,他難道不該生氣,不該查?


    要她一句解釋就這麽難嗎?


    奚嬈不等他開口,便在他身上動了手腳,致死他暈倒,這才是最令他心寒的。


    “你怎麽會在這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祁狅麵色一沉,疑惑地看向暗衛丁,在確認這裏是奚嬈的內室,房間裏不止有他,還有暗衛甲及其他暗衛時,心髒猛地直往下墜。


    “護國公主……莫非已經逃了?”


    暗衛丁搖了搖頭,惶惶不安道:“護國公主應該沒有逃,但是……”


    祁狅掃視過他們所有人的臉,見他們要麽滿臉紅腫,要麽五官猙獰,仿佛強忍著疼痛,更覺古怪。


    “但是什麽?你們剛剛是和誰打了一架麽,怎麽一個個跟鬥敗的公雞一樣,如此丟人?!”


    他們要真是公雞倒還好了,說不定能克製那群蠍子。


    隻可惜,那群褐尾紅蠍非常邪門,非但不怕火,還像感覺不出疼痛似的,即便被砍成兩半,也要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蟄紮他們。


    若不是為了衝出重圍,他們或許還不會損傷的如此慘重。


    誰能想到,那群蠍子本來已經安靜下來了,卻在發現他們想要逃跑後,發起了更為猛烈的攻擊。


    為了減少無謂的犧牲,他們隻能撤迴公主府,派了輕功最好的暗衛出去求援。


    茲事體大,暗衛們思前想後覺得暫時還是不要稟告宮中,於是便尋了藥廬的郎中來。


    但直到一刻鍾前蠍子終於自己散去,郎中才得以入府,給中毒的眾人醫治。


    大家的性命勉強算是保住了,但各有各的慘樣,中毒淺一點的,疼得滿地打滾。


    中毒深一些的,渾身上下都紅腫不堪,疼得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


    郎中說這是一種毒性很強的蠍子,寒冬時並不常見到,如此大規模的出現,還會攻擊人類,必然是因為有人操控。


    因為拿不住祁狅的想法,他們守口如瓶,斷然不敢宣揚此事為護國公主所為。


    就連柳眠率領東宮侍衛圍攻公主府一事,也用一句“誤會”遮掩了過去。


    “你們做得好,這件事確實不宜宣揚,必須對外封鎖消息。”


    幸而交州城每晚宵禁,普通百姓即便聽到什麽動靜也不敢出門查看,但昨晚公主府的動靜那麽大,說不定還是被人瞧見了。


    祁狅眉心緊皺,思索著究竟該如何善後。


    然而比這更棘手的,是昶兒的失蹤。


    “昶兒……真的不見了?”


    他本以為奚嬈弄暈自己,是因為心虛或者其它什麽原因,卻不想後麵竟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暗衛丁麵露愕然,沒想到他第一個關心的竟然不是柳眠。


    “是,公主極為震怒,剛要出門尋找,眠夫人帶著眾多侍衛圍堵在門口,兩人起了爭執,公主便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召出了那些可怕的蠍子……”


    “眠夫人被一個手持短刀的孩子割傷了脖子,也跟其它侍衛一樣中了毒。”


    聽到柳眠受傷,祁狅本該麵露焦急,心疼萬分。


    但這一晚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他難忍心中煩躁,往日的形象已然維持不住了。


    “醫治過了嗎?要是醫治過了,就趕緊送迴東宮,好生將養。傷了她的可是公主身邊那個戴著麵具的孩子?”


    暗衛丁點頭應了,張張嘴,欲言又止。


    他親耳聽到那孩子喚奚嬈為娘親,但這件事,他應該告訴太子嗎?


    還有他在密室裏發現的那些古怪之物,如果現在就說出來……


    算了,眼下的局麵已經夠亂了。


    暗衛丁不想進一步激怒祁狅,決定先隱瞞下來,想等找到小公子後,再把這兩件事和盤托出。


    祁狅冷臉站了起來。


    卻又哐一下跌迴了床上,試著抬了抬雙腿,竟然毫無知覺。


    “這是怎麽迴事,郎中呢?傳他過來,立刻給孤醫治!”


    暗衛丁慌忙解釋:“郎中早就給殿下看過了,也施了針,否則您仍在昏迷之中。他說,您有可能是中了一種藥效極強的麻痹散,但那種麻痹散的做法應該早就失傳了,原料是一種青蛇的唾沫,是上古時期的巫女專門用來製作活死人,獻祭所用的。”


    祁狅聽得眼皮直跳,奚嬈絕不可能做那樣可怕的事情。


    而且他記得,自己並未在暈倒前食用過任何東西。


    一定是這個郎中誇大其詞了。


    “即使有人割了您的肉,放了您的血,您也不會有絲毫覺察,直到身體裏的血液流幹……無知無覺地死去。”


    暗衛丁著意加重了後麵一句話的語氣。


    盡管他也不願相信奚嬈對祁狅心存殺意,但該提醒的他必須要提醒。


    “這件事暫且不提,孤歇息片刻,你們速速把公主府外的蠍子屍體處理幹淨。天亮前,不能讓交州城的百姓察覺出任何異樣。”


    他已經在暗中調遣私兵,這個階段,決不能讓崔荀兩家抓住任何把柄。


    更不能讓他們發現東宮與公主府之間的秘密。


    一炷香之後,祁狅終於能起身走動了,搭住暗衛丁的肩膀,要急著上馬去尋找奚嬈。


    暗衛丁沒有辦法,隻能帶上幾個中毒較淺的跟上,寸步不離,貼身保護。


    牽來嗅覺靈敏的獵犬,沿著奚嬈留下的氣味,沿著護城河一路往東。


    月光慘白,寒風唿嘯。


    吹過的地方都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


    在他們窺視不到的陰影裏,好幾個不同種類的蛇群慢慢從護城河裏爬上來,悄無聲息地潛伏進入了內城——交州所有的名門望族的居住區域。


    祁狅忽然感覺到臉頰一痛,抬頭望去,天上竟然落下了細細碎碎的冰雹。


    像珍珠,又像是一個個鋒利的碎片,打在頭頂上劈啪作響。


    他身下的紅鬃馬也被打到了,瞬間甩頭嘶鳴,蹄子用力地刨起泥土,不肯再往前走。


    這仿佛是一種不好的征兆,如果再繼續往前走,他極有可能遇到未知的危險。


    “殿下,要不您等在這裏,等屬下前去探路再……”暗衛丁倏然勒緊韁繩,有些膽寒地望著眼前漆黑的山林。


    這是距離交州城最近的一座山。


    因為形狀酷似繈褓中的嬰兒,被當地人喚作女嬰山。


    山裏有一座女嬰塔,裏麵堆積有許許多多被拋棄女嬰的屍骨,每到深夜都會發出淒厲的哭聲。


    然而獵犬追隨痕跡而來,奚嬈就是帶著鼎鼎與麵具男孩走進了這裏。


    祁狅哪怕再覺得毛骨悚然,也隻能硬著頭皮往前。


    他狠狠地抽了紅鬃馬一鞭,抓緊韁繩飛馳而去。


    一行人很快就沿著山脊來到了山林間,但再想要往更深處走,就隻能棄馬而行。


    祁狅寬大的大氅不一會兒就被樹枝劃破了,他也顧不得冷了,幹脆脫掉大氅,拿起利劍劈砍攔路的樹枝。


    他不敢想,奚嬈帶著兩個孩子鑽入這山林之中,身上會劃出多少傷痕。


    慢慢的,腳下的林子像是醒了過來。


    本不該在這個季節出現的蛇蟲鼠蟻,竟然都從雪地底下爬了出來,爭先恐後地往他們身上鑽。


    “這裏的東西不正常,殿下小心!”暗衛丁警惕地喊道。


    就在這時,月光忽而從雲層中露出一角,照亮了山頂的一處斷崖。


    一襲紅衣迎著寒風飄飛,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任由長發在風中飛舞,懷裏緊緊抱著一團……


    祁狅立即加快步伐,腳踩岩石,不顧一切地爬了上去。


    隻一眼,他渾身的血液便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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