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愛麽,或許有那麽一點。


    但更多的是愧疚。


    愧疚越深,就對她越好。


    要是他一開始就大大方方,言明事情原委,告訴她,要為護國公主受傷的兒子尋找兇手,她還不敢肯定,她就是奚嬈。


    可他偏偏……


    欲蓋彌彰,刻意偏袒。


    柳眠心中一邊冷笑,一邊把碾成粉末的茯苓倒入碗中。


    “我之所以能一直受寵,不是因為殿下對我的感情有多深,而是因為我足夠清醒。”


    “從不去奢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也從不爭搶那些無關緊要的虛名。”


    “在這個亂世,什麽愛情、權勢都是虛的,唯有真金白銀才最實在。”


    “隻要殿下願意給,就算他心裏的那個人不是我又怎樣?”


    她在茯苓粉中加了點水,慢慢揉成麵團。


    抬起下巴,示意胡嬤嬤把旁邊前些日子親手煉出的芝麻油遞給她。


    撒了些在麵團上。


    “知道你錯在哪兒麽?”


    胡嬤嬤嘴角微微抖動著,臉上俱是惶恐,“老奴,老奴沒有約束好大虎……”


    柳眠漠然地瞥她一眼,“你錯在身為奴婢,卻妄想揣度主子的心思,讓主子按照你的意願行事。”


    “大虎雖然頑劣,卻還不到闖出彌天大禍的地步,若不是你鬼迷心竅,見他長得和殿下有幾分相似,就總給他灌輸那些足以誅九族的念頭,他怎會恃強淩弱,得意忘形……”


    “夫人~”胡嬤嬤聽到這兒,終於是撐不住了,以頭搶地,咚咚磕了十幾個響頭。


    “大虎他確實有錯,但不知者無罪,他要知道那就是護國公主的小公子,打死也不敢呐!千錯萬錯都是老奴的錯,還請夫人給老奴指條活路吧!”


    “從今往後做牛做馬,上刀山下火海,隻要夫人一句話!”


    柳眠輕輕地哼了一聲。


    聲音還是那麽嬌柔,聽起來卻冷得瘮人。


    “雖說殿下今日放過了你們,但你應該很清楚那個女人的手段,死了還能迴來……報複一兩個刁奴不過是時間問題。”


    胡嬤嬤拚命磕頭,直到額頭鮮血淋漓,“夫人救我!就算看在當年……老奴舍命幫您調換了奚嬈貼身香囊的份上,您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柳眠臉色驟然一頓,眸色幽冷得沒有絲毫溫度。


    隨即伸出手,把胡嬤嬤的肩膀重重按了下去。


    “放棄在東宮的富貴榮華,還是舍棄你那不成器的孫子……你自己選。”


    胡嬤嬤頓時麵如死灰,呆坐在原地。


    捂住嘴,狠狠慟哭過後,終究還是做出了選擇。


    “以後你不準接近郡主,她雖是個女孩,但隻要一心向著我,未必就比兒子差。別忘了,你永遠隻是一個下賤的奴婢!”


    柳眠眼神深冷,把指甲死死地掐進掌心。


    以前她對奚嬈確實沒有敵意。


    因為她知道,紅玫瑰就算再好,隻要被拉下雲端,也會慢慢變成牆上的那抹蚊子血。


    不可能對她造成多大威脅。


    然而五年過去了……


    不管她怎麽努力,祁狅都不肯與她圓房。


    他要真是不舉那也就罷了,可他卻偏偏和奚嬈有了鼎鼎!


    哪怕這五年來祁狅想方設法地彌補她、偏愛她,不允許任何人忤逆她、冒犯她。


    也抹除不掉這份恥辱!


    計算她是泥做的,也不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柳眠微微低頭,聲音前所未有的冰冷:“今晚就動手,不要拖到明日。”


    胡嬤嬤無聲地點了點頭,踉蹌著扶著門檻,失魂落魄地挪出門外。


    **


    奚嬈坐在昶兒床頭,心裏淤堵到了極點。


    自從迴到西暖閣,她就仿佛泄了氣。


    勉強去做了?金雞玉塊,味道卻比往常差了很多。


    幸好兩個孩子都很捧場,吃了一幹二淨,鼎鼎高高興興地蹦著走了,說明日還要來蹭飯。


    昶兒用小手握住她的大拇指,來迴輕晃了幾下。


    “娘親,沒關係的,昶兒不覺得委屈。”


    怎麽會不委屈呢?


    一想到他流了那麽多的血,膝蓋上的傷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愈合……


    奚嬈就憤恨難忍,恨不能直接給祁狅幾刀。


    “都怪娘親沒用,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


    昶兒笑眯眯地搖了搖頭,一雙小手張開來,努力地想要抱住她的肩膀。


    但因為手臂太短,怎麽也抱不上,隻能改變方向,箍住了她的臂膀。


    毛茸茸的小腦袋在她肩頭蹭呀蹭的,跟條泥鰍似的,終於讓奚嬈破涕為笑。


    “成不成功不重要,娘親願意給昶兒出頭,昶兒就已經很開心了!”


    “而且嗡嗡已經幫我教訓過那個壞蛋啦,他要是還不知悔改,以後肯定會自食其果的。”


    他從小體弱多病,本來就給奚嬈添了很大麻煩,實在不願她再為這種事兒而感到難過。


    奚嬈卻愈發覺得心酸。


    昶兒本該是最金貴的孩子,卻因為祁狅的偏袒與自私,白白遭受這種委屈。


    這筆賬,她遲早要討迴來!


    夜裏,奚嬈被噩夢魘住。


    因為堵在胸裏的那股悶氣,後半夜一直不得安穩。


    冷不丁睜開眼睛,發現一道黑漆漆的身影立在自己床前,心跳猛地一滯,差點尖叫出聲。


    身體不受控製地哆嗦,額頭上滲出黃豆大的冷汗。


    大腦自動迴放起那段不堪的迴憶,緊抓著被子,弓起身子,一點點往牆角挪。


    直到她以為自己會再次被拖出去欺負的時候,一點燭火驀然在眼前亮起,清晰地映照出此人的臉。


    果不其然,是祁狅。


    奚嬈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下意識卷起了舌尖下的暗哨,“你怎麽又來了?”


    聽出她言語裏的嫌棄,祁狅驟然擰眉,冷冷地凝視著她,眼底幽深如海。


    “這裏是東宮,孤想去哪裏,還需要經過你的同意嗎?”


    奚嬈搖了搖頭,唇邊溢出一抹苦笑。


    “當然不用,太子想怎樣就怎樣。”


    不過她白日裏才見過柳眠,居然夜裏還過來,還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祁狅被嗆了聲,卻破天荒的沒有嗬斥。


    但見她敦實地坐著,沒有半點請他上去的跡象,不由得麵色一沉:“愣著幹什麽,等著孤來伺候你?”


    奚嬈心裏歎了口氣,硬著頭皮往床裏挪了挪。


    祁狅脫下外裳,冰冷的身體貼到她的後背上來,瞬間把她刺了個激靈。


    奚嬈不由自主地往旁邊退,卻被他毫不客氣地拽過去,扣住了肩膀。


    “還在因為白天的事情跟孤置氣?”


    奚嬈的頭有些暈,並不想大半夜的與他吵架,聲音含糊又沙啞:“沒有,隻是剛才……做了個噩夢。”


    祁狅顯然不滿意這個迴答,但還是忍下了,從腰間解下一隻荷包,強行塞到她手裏。


    “太醫說,這東西對昶兒的病有用,你姑且試試。”


    奚嬈疑惑地抬起頭,這是什麽意思。


    給個巴掌,再給個甜棗麽?


    以為這樣就能把昶兒受的罪給抹掉了?


    祁狅伸出去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見她遲遲沒有迴應,臉上顯現出一抹慍怒。


    “孤給你臉了是不是?要不是你咄咄逼人,非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驚動眠兒,等過幾日,孤未必不會暗中處置了那個小畜生……”


    這話荒謬的令奚嬈想笑。


    但到底是苦澀與憋屈更多些,沒能笑出聲來。


    蒼白的臉龐、疲倦的神色在燭光的映襯下,仿若一根刺,紮入他的眼底。


    祁狅忽然抬手,用指腹一點點撇掉她額角的汗珠,語氣莫名的晦澀:“當年你被俘時,孤也未見你這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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