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嬈稍稍整理了一下儀容,徑直來到花廳。


    祁狅雖然對她冷漠無情,但人品一向端正。


    出了這樣的事情,他作為東宮之主,理應為昶兒主持公道。


    且祁狅這兩日恰好休沐,沒有去書房處理公務,而是把宮中送來的奏折,讓人全都搬了過來。


    “你說昶兒摔倒……不是意外?”


    祁狅把批改完的奏折放到旁邊晾幹,又拿起另外一張,眼神十分專注。


    連看她一眼的功夫也無。


    奚嬈見他的反應如此冷淡,心裏不由得打起了鼓。


    “昶兒親眼所見,有人從牆頭拿了石頭砸他,我也的確在他後背找到了幾處的淤青,他的後腦勺更是腫起一個大包。”


    “這很明顯是有人故意為之。”


    祁狅抖了抖袖子,聲音沒有多大起伏。


    “所以,你是懷疑孤這東宮裏有人要害他?孤怎麽記得,姑姑和這東宮裏的人……似乎無冤無仇。”


    奚嬈稍稍一頓,險些被他這副譏誚的口吻氣笑了。


    “太子這話應該去問那個歹毒的惡人!”


    “昶兒與他無冤無仇,為什麽他要故意傷人?”


    她知道祁狅不待見自己,卻沒料到他聽聞事實會如此漠然。


    祁狅掀開眼簾,冷惻惻地掃了她一眼。


    “如此說來,你已經有證據了。”


    奚嬈眉頭緊蹙,蜜蜂紮人是個無法放在明麵上的證據。


    她不能說。


    但隻要祁狅肯派人去查,自然能知道昶兒昨日受傷的時辰,有誰來過西暖閣,鎖定嫌疑,加以盤問。


    “我……”


    “不過一點小傷罷了,孤已經幫你尋來了百年人參,還想怎麽樣?”


    為了一個和野男人所生的小病秧,如此殫精竭慮。


    對他們的女兒鼎鼎,五年來卻一次也沒有迴來探望過。


    要不是因為小病秧長得太過像她,他有些下不了手……


    祁狅越想越氣,把手裏的毛筆重重地甩在幾案上。


    除了眉宇之間的冷漠,還有濃濃的嘲弄:“有這功夫,還不如仔細想想昨晚孤說的話。”


    奚嬈的身形猛然一頓,往後退了半步。


    不可置信地攥緊了袖口。


    先聖雲: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做了這麽多年的父親,竟連這點惻隱之心都沒有。


    ……那個金瘡藥,大約也是不小心拿錯的。


    她居然可笑地以為,祁狅是因為拉不下臉來關心她,才會隱瞞不說。


    心底的那細若纖毫的暖意,瞬間煙消雲散。


    “如果我說,傷害昶兒的人是柳眠身邊的人呢,你管是不管?”


    祁狅終於掀開了眼簾。


    起身,抬腳,繞過幾案的動作一氣嗬成,快步走到她的麵前,極為用力地拽起她的手臂。


    五根手指準確無誤地按在了她的傷口上。


    奚嬈的頭皮瞬間發麻,頃刻間,酥酥麻麻的疼痛從手臂蔓延到四肢。


    他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揉搓著她的傷口,就像從未知道她這裏有傷。


    “記住了,孤不允許任何人傷害眠兒。”


    “你心疼兒子那是你的事,跟孤有關係嗎?”


    可他分明也是你的兒子!


    奚嬈哪裏不明白呢,就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在祁狅這裏,也隻配得到“活該”二字。


    如今甚至連昶兒也要受到她的牽累。


    但昶兒是她的命,她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一個母親的逆鱗生生被拔了,她忍不了。


    “你喜歡她,所以連是非曲直也不論了,是嗎?”


    這一句,奚嬈問得撕心裂肺,淒苦哀怨。


    換來的卻隻有祁狅更輕蔑的冷視。


    “對。”


    隻這一個字,刺得奚嬈渾身顫抖,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咬了下舌尖,借由疼痛拉迴了理智。


    “我再問最後一句,如果昶兒不是我的兒子,你願意為他主持公道嗎?”


    祁狅的下頜骨緊繃著,深冷的眼眸看向別處,“若他隻是賤民,就更不值得孤……”


    奚嬈心中冷笑,看來不必再問了。


    “你昨晚就查過,應該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吧。”


    但為了不讓柳眠傷心,亦或是根本不想用這件“小事”驚擾她,所以才懶得給昶兒主持公道。


    好,好極了!


    既然祁狅執意偏袒,那她還客氣什麽?


    “你會後悔的。”


    撂下這句話,奚嬈果斷地離開花廳,輕車熟路地來到後院,向著柳眠與祁狅的寢宮走去。


    這些年,柳眠雖仍隻是側妃,但在東宮的各項用度皆與太子妃無異。


    就算沒有那個名頭,她也是這裏當之無愧的女主人。


    奚嬈走到這裏已經冷靜了許多,打算先禮後兵,試探一下柳眠的態度。


    誰知剛走到門口,就有兩名大丫鬟衝上前攔住了她。


    “你是何人?眠夫人正在用晨食,不見客的……等等,你是哪家的女眷,怎麽敢擅闖……”


    “快去通報胡嬤嬤!”


    “來人啊,把這女人攔下!”


    奚嬈看著四周熟悉的擺設,頓覺恍如隔世。


    上次她在這裏大鬧,還是因為清臣。


    挾持柳眠,逼著祁狅放阿湛他們離開……


    “哪來的不長眼的賤婦居然敢……啊,鬼,鬼啊!”


    胡嬤嬤聽到消息趕了過來,卻在目光觸及到她的臉頰上,轟的一下,嚇得瞠目結舌。


    兩腳一滑,差點仰麵摔倒。


    “你你你是……你不是跌落懸崖,死了嗎?”


    奚嬈勾起鮮豔的紅唇,吊起眼梢,冷冷地掃了過去。


    紅衣似火,膚白如雪,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矜貴,國色天香,嬌豔而高不可攀。


    仿若生來就高高在上,可以輕蔑她們這低賤的螻蟻。


    “放肆!哪來的賤婢,竟敢詛咒本主去死?”


    她唰地揚起廣袖,步步生蓮,昂首朝內室走去。


    從頭到腳都散發出女君般凜冽的氣場,壓得眾人心驚膽戰。


    兩旁的婢女全都不受控製地低下頭,哆嗦著彎了腰。


    奚嬈一個轉身,端坐在胡床上。


    鴉青的發髻上,斜插一支點翠的金簪,透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高傲。


    “眠夫人平日就是這麽教導下人的?本主封號‘護國’,卻連她一個太子側妃都見不得,還真是天下奇聞呐。”


    話落,屋子裏婢女們驚恐地跪了一地。


    護國公主攜子迴國,暫住東宮,她們怎麽可能不知道?


    卻不知,這位公主姑姑竟然長得如此美豔逼人、冷豔孤傲。


    胡嬤嬤徹底懵了。


    她身後的大丫鬟趕緊扯了她一把,壓低了嗓音道:“嬤嬤還不快拜見公主?”


    噗通,胡嬤嬤跪倒在地,臉上還殘留著震驚與惶恐。


    奚嬈輕聲冷笑,沒有看她,“本主今日過來,一為探訪眠夫人,二為尋一個人。”


    她有意放慢語調,就是為了保證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昨日,有人在西暖閣行兇……傷了本主的兒子,幸得太子命人去宮中取迴百年人參,才把他從鬼門關拉了迴來。”


    “本主二十有三才得著這麽一個兒子,卻差點折損在東宮!你們說,此人該當何罪?”


    聽聞此言,胡嬤嬤的麵色慘白。


    整個人抖若篩糠。


    一抹倩影,在這時從碧紗櫥後款款而來,落在兩扇窗戶之間,月眉星眼,若隱若現。


    奚嬈的餘光瞥見了,話卻沒有停。


    “看在太子的份上,本主沒打算大開殺戒,隻要這兇手能自己站出來,認個錯,這件事便罷了。”


    “但若是仗著主子的寵愛就任性妄為,不知悔改,本主今日就讓他知道……何為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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