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當天,京城大雨連綿,天氣預報顯示未來將有連續三天的降雨量。


    薑芷萱靜默的望著窗外,手中是一瓶降血壓的藥,旁邊已經煮沸的水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直到智能電器發出提醒的聲音,她才木訥的收迴目光。


    她心事重重的往半杯涼水的杯子裏倒入煮沸的開水,一手拿著藥瓶,一手端著溫開水上了二樓。


    “爸爸,喝藥了。”站在門口的薑芷萱輕聲喊道。


    消瘦到臉頰內收的薑州易虛弱的應聲,動起來都費勁的他得靠薑芷萱攙扶著才能坐穩,他疲憊的看向床頭櫃放著的藥和水。


    “萱萱,爸爸拖累你了。”


    “說什麽傻話。”


    薑芷萱笑得牽強,根本無法越過心底的難過露出真正歡愉的表情,但她還是坐在薑州易身側,順著他單薄的背。


    “阿彥聯係了醫生,我們明天上午再去做個檢查。”


    薑州易悵然的笑了笑,好似看透一切的眼神顯得那麽是可憐。


    “結果都一樣的。”


    說罷,他喝下幾顆苦澀的藥片,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極力壓製著情緒的薑芷萱努力想轉移話題和他的注意力:“爸爸,你出來已經有一個星期了,姐姐他們也迴京城了,不如我約個大家得空的時間,咱們一家人在薑家聚一聚?”


    薑州易沒第一時間迴答,布滿皺紋的手摩挲著空杯子,思慮半晌才開口。


    “她願意嗎?”


    “隻有問了,才知道姐姐願不願意。”


    薑芷萱的話說的沒錯,可薑州易看向窗外的大雨時,不由得想起哥嫂出事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


    那年,雨水浸泡了報廢的車子,大哥麵目全非的倒在一片廢墟裏,嫂子沉入湖底,死不見人也不見屍。


    一片事故發生地被火灼得兩個站著的地方都沒有,一地灰燼。


    “我大哥沒死!”


    他不相信大哥死了,也不相信大嫂沉屍,更不允許薑家的人或者其他家族的人背後議論他大哥大嫂的死。


    可是後來,法醫和警方的結果都出來了,他無法再自欺欺人。


    無法讓人接受的事實差點逼瘋薑州易。


    從小父母走得早,家裏長兄為父,大哥就和父親的存在一樣,盡心盡力的照顧著他,把他拉扯大,永遠給予他最好的一切,從吃穿用度到教育。


    大哥甚至承諾過:“以後薑家交給你,我很放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把薑家治理的井井有條。”


    然而世事無常,大哥大嫂走的突然,隻留下一個十二歲的薑眠。


    在當時薑州易的眼裏,薑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累贅。


    如果不是因為要給她一片更好的未來,大哥不會那麽拚,不會沒日沒夜的在經濟場上廝殺,不會累到忘記平日謹慎的性格,沒有檢查被人動了手腳的車子…


    大哥大嫂走了以後,那孩子也隻會哭,隻會不斷的問他爸爸媽媽去哪了?


    “他們死了,死了你聽不懂嗎?!”


    薑州易憤怒的瞪著薑眠,怒火在他眼裏旺盛的燃燒著,若是再靠近一點,仿佛可以被他眼眸裏崩出的火星子燙到。


    年幼的薑眠被嚇得往後躲,躲到薑州易碰不到的角落,可憐又隱忍的蹲在地上,把哭聲咽了迴去,卻藏不住眼淚。


    即便如此,薑州易也沒有絲毫惻隱之心。


    他恨她!


    恨她的存在!


    更恨她像個廢物一樣,除了哭,就隻知道到處問爸爸媽媽出了什麽事,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嗬,怎麽一迴事?告訴了她又能如何?她連薑家都撐不起來,又有什麽資格去知曉事情的真相?


    “薑眠,你不配擁有薑家!”


    薑州易再一次警告薑眠,並且在第二天就請來了律師。


    “我不會允許大哥的心血落到一個廢物的手中,更不允許你染指我大哥和我父親一手打造的薑家!”


    才十二歲的薑眠並不知道他奪走的東西對她來說是何等重要,隻知道自己從那天開始就過上了寄人籬下的生活。


    原本並不討厭薑眠的薑芷萱也被父親影響到了,再加上薑眠以前就是薑家唿風喚雨的大小姐,更是薑家萬眾矚目的存在,而她,隻能作為陪襯,所以薑芷萱對薑眠起了一種說不清的敵意。


    這種敵意,更像是要對薑州易或者薑家其他人證明什麽一樣。


    不過才十歲的薑芷萱並不懂自己的心理,她隻想得到父親的認可,隻想別薑家重視,隻想在任何方麵都勝薑眠一籌。


    他們父女倆對薑眠的敵意,就是從薑眠父母離世那天開啟的。


    這樣的恨意持續了多久,薑州易都快記不清了,他盯著自己掌心的紋路,想起自己打過薑眠不知道多少次了,心情複雜到說不明。


    “爸爸。”薑芷萱似乎看懂了他的愁緒,伸出手蓋住他的掌心,“以後的時間很長,如果姐姐願意接受我們的彌補,我們何不早早迴頭盡心盡力的輔佐姐姐?”


    是啊,薑州易不得不承認,自從奪走薑家以後,仇恨占據了他的理智,悲憤讓他忘記了怎麽經營薑家,腦子裏隻剩下複仇。


    可是他偏執的認為複仇就是讓薑眠這個幸存者得到報應。


    “有些可笑。”薑州易忍不住說道。


    對他這句雲裏霧裏的話,薑芷萱茫然的問了一遍:“什麽?”


    “我是說,我很可笑。”灰發蓋在頭上,薑州易那雙疲憊黯淡的眼睛望著窗外的大雨,“我那麽在意大哥,卻親手加害大哥的親生骨肉多年,現在人到暮年,又想著去彌補,你說我可不可笑?”


    然而,薑芷萱卻不這麽:“懸崖勒馬,迴頭是岸,怎麽不算及時?”


    瞧著自己的女兒總是在激勵自己,薑州易的眼神逐漸變得溫柔許多,他在牢獄裏許多次想過自盡結束痛苦的日子,可是一想到女兒可能在以後的日子裏隻能一個人,就心疼的不得了。


    他不敢離開,不敢輕易離開,哪怕女兒身邊有個溫彥。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他如此,他的大哥也一定是這樣想的。


    “你跟你姐姐打電話吧。”薑州易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輕的仿佛釋然了一切,“有些東西我們該還給她了。”


    薑芷萱望著有所改變的父親,欣慰又心疼的笑了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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