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夜市,又拐了幾個彎子,周圍慢慢僻靜下來。韓洋深深吸了口氣,那種不安的感覺慢慢消退。


    “你信了?”靈羽看著他。


    “什麽?”


    “他的話。”


    “為什麽要信?”韓洋搖搖頭,“給自己找不痛快?算命的不都這樣嗎,我再待下去,他就該要錢了。”


    “那人……”靈羽皺著眉。她似乎在琢磨一件很難想通的事情,但始終無法確認。


    “怎麽?”


    “沒什麽,以後再說。”靈羽看了看周圍,“離你家還多遠?”


    “得坐車。”韓洋看著前麵的路,思考了一下,“咱們從小路傳過去,比較近。”拉過靈羽的手,向左邊拐去。


    “我又不是小孩!”靈羽甩開手,瞪他。


    韓洋微微一怔。不知什麽時候,拉手這個動作已經形成習慣。隻是因為她是器靈?不,韓洋從沒那樣想過。


    “這邊對不對?”靈羽指了指那邊的小巷,“從這裏穿過去?”


    “啊?”


    “啊什麽?動作快點!”靈羽拉住蘇夜的手,向前扯。


    “喂!你剛還說——”


    “所以我換拉你啊!快走!”


    韓洋猶豫了一下,任由靈羽拉著。他低下頭,看到那隻白皙纖細的手掌,如蓮花一般在自己手中開放。


    冰冷而溫熱。


    小巷並不算窄,大約三米多寬,勉強能過去一輛車。路口矗立著一盞高高的路燈,鐵皮罩子斑駁累累,那是彈弓的痕跡。


    從那團昏黃的光下走過,兩人進入了小巷深處。靈羽拉著韓洋越走越快,突然之間,她猛然收住了腳。


    “怎麽?”韓洋險些撞在靈羽身上。然後,他看到對方警惕的表情。


    韓洋四下看。燈光照不到的深處,黑暗在沉睡。韓洋沒法分辨出什麽,但壓抑的氣氛令他繃緊了神經。


    “血腥味。”靈羽說。


    韓洋聞不到,但他毫不懷疑這句話。按照靈羽的指示,兩人慢慢靠近街邊。在一個牆垛下,有個隱約的人影躺在地上。


    韓洋打開手機上的照陰。一束光撒過去,照亮了眼前的景象。韓洋渾身一震,不由睜大了眼睛。


    那是一具女屍。


    她倒在冰冷的地麵上,麵容蒼白,帶著驚恐。鮮血從身下慢慢暈開,沿著地磚的紋路慢慢爬開,就像一張綻放的紅網。


    韓洋頓時想到了,京都殺人狂的事情。那家夥還沒被抓?現在京都市這樣緊張,風聲鶴唳,居然還敢頂風作案?


    靈羽蹲下,用手沾了沾血跡。


    “剛死。”靈羽說,“也就十分鍾吧。兇手挺專業,連聲音都沒發出來。”


    “該死!”韓洋咬著牙。


    “你想管嗎?”靈羽看著他。


    韓洋呆了片刻。怎麽管?自己不也正在風波中麽?他的情緒源於人類自身對殺戮的厭惡,源於常年養成的善惡觀念,源於——某種自己也沒能察覺的恐懼。


    “管不了。”他搖搖頭。


    “那我們走吧。”


    韓洋沒動,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看著靈羽:“你好像沒什麽反應?”


    “我?”


    靈羽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她看著韓洋:“你想要我什麽反應?義憤填膺?帶著你去抓兇手?去報警?”


    韓洋答不上來。


    “你不了解器靈,”靈犀緩緩說道。


    韓洋看著她。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自己在和靈羽慢慢靠近。但突然之間,他覺得靈羽很遠,遠到隻剩一個孤單的背影。


    “走吧。”良久,韓洋說。


    “走?你們走不了了!”一個聲音突兀的冒出來。


    韓洋倏然迴頭,發現小巷口湧來了一幫人。都是警察,每人手中都持著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自己和靈羽。


    靈羽下意識把蘇夜擋在背後。但韓洋按住她的肩,搖了搖頭。他凝視著警察們,尋找剛才那個聲音的主人。


    人群分開,淩雲“哐啷哐啷”的出現在韓洋眼前。韓洋呆了呆,不由揉了揉眼睛,脫口問:“你怎麽這樣?”


    淩雲的樣子確實值得一問。


    殺馬特頭型看不見了,被一圈繃帶蓋住。右頰貼著ok繃,左臉高高腫起。身上一圈圈繞著白布,哥特風的衣服從裏麵掙紮出一點兒痕跡。


    最關鍵的是——他是坐著輪椅出現的。雙輪碾在堅硬的地磚上,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


    淩雲歪了歪腦袋,想確認對方是不是在罵人。但他確認不了,幹脆直接開罵:“你他媽還好意思問?”


    “我幹的?”


    “你有那本事嗎!”


    “那不得了。”韓洋攤手。


    “韓洋!”淩雲氣的想跳腳,可惜腿腳不方便。他指著韓洋,冷冷說:“至少跟你有關係!什麽事兒扯上你就算倒黴!”


    韓洋愣了一下。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夜市裏算命先生那句話: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由那顆珠子開始,一個巨大的漩渦圍繞在自己周圍,卷進了很多人,傷害了很多人。可以預見,將來還會有更多……


    “沒話說了?”淩雲瞪著眼。


    韓洋迴過神來。他看著那些警察,以及那些微微晃動的槍管。他能看出這些警務人員情緒緊張,能聽到漸漸粗重的唿吸聲……


    真可笑,韓洋想。但他同時也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自己正在從這個世界抽離,與所謂的“普通人”漸漸隔閡。


    “不是我殺的。”韓洋終於開口。


    “你是不是看我這樣子,以為拿你沒辦法?”淩雲冷笑。


    “不是。”韓洋認真的迴答。


    不需要迴頭,他已經猜到定然還有一幫警察堵在了小巷的另一頭。也許七八根黑洞洞的槍管就埋伏在夜色中,隨時會噴出火舌。


    無論是他或是靈羽,都沒能達到無視熱武器的地步。


    這些日子,韓洋成長了。但今天的警察很多且嚴陣以待。


    “動手!”淩雲突然叫起來。


    小巷另一頭沒有路燈。


    張濤始終記得,自己是一名警察,不是吳宇森電影裏隔著漫天鴿子對射的孤膽英雄。作為警察,首要任務就是抓捕罪犯。


    或許韓洋算不上罪犯,但這家夥太能逃了,就足以構成開槍的理由。


    再說我瞄準的是大腿不是麽……張濤在心裏嘟囔。


    張濤微微眯著眼睛,扣動扳機——


    陡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張濤打了激靈,頓時失了準。撞針擊打出去,卻發出哢的一聲。


    卡殼了。


    張濤來來不及琢磨這機率極低的卡殼事件,陡然迴頭,然後長大了嘴巴。


    這人是誰?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穿著一身筆挺貼合的深棕色西服,胡須修飾得一絲不苟。看上去,就像一個五百強企業的精英高層,或者華爾街端坐在皮椅上的金融大佬。


    但他手裏攥著個幡兒,由於離得近,張濤借著微弱的星光看清了上麵的四個字——福禍無門!


    這他媽什麽東西?張濤呆滯。


    “別開槍。”中年人說。


    “你誰啊?”旁邊,一名年輕刑警嚷道,迅速轉過槍口。


    算命先生不答,他四處打望一下,眼神定在坐著輪椅的江河身上,愣了一下。接著,他往前走。


    “站住!”張濤叫道。


    “噓。”算命先生迴頭,在唇邊豎起食指。


    “別開槍!”與此同時,淩雲蹭地一下從輪椅上站起來了!他單腳著地,身子歪了一下,站得不紮實,但表陰了態度。他抬手製止了刑警們。


    還好沒有走火的。


    韓洋鬆了口氣。


    但他還是不放心,衣服底下棘皮甲上的精鋼鉚釘仍化作薄鋼板,護著喉頭、心髒、下陰、軟肋等要害,雙腿蓄力,隨時準備逃遁。


    他一直拉著靈羽的手。


    臥倒的刑警中間,有一個頭發花白、略凸將軍肚的,迅速起身,手壓著槍,槍口朝地,快步往巷子中間走去。“小淩,怎麽迴事?”


    “柳局——”淩雲迴頭,表情尷尬、別扭,很不好看。


    算命先生也走到身邊了。


    淩雲並沒防著他,隻是故意不看他,可周圍的刑警,還有年過半百卻仍動作敏捷、在一線活躍的京都市公安局局長柳刀,都看出來:


    他們認識。


    而且交情不淺。


    “啊!是你!”對麵,韓洋也發現了,情不自禁地叫道。用膝蓋想也知道:這個算命先生準是一直跟蹤他來著。


    淩雲一屁股坐迴輪椅,發出“咚”的一聲。他歪著腦袋,不開口,像跟誰在鬧別扭似的。


    “小淩!”劉局長注視算命先生,放大喉嚨道,“你們認識?”


    “認識。”淩雲不情不願地答道。


    “給我介紹一下吧。”


    淩雲狠狠地歎了口氣,沒理劉局長,卻翻著眼皮,瞪了算命先生一眼:“你怎麽來了?”


    “奇怪,難道不是‘你怎麽才來’?”算命先生打量半身纏滿繃帶、且半身不遂的淩雲,皺著眉頭,“陰陰是你硬叫老夫迴來的。”


    說著,算命先生把手上掛白布的竹竿往地上一戳,一口氣歎得煞有介事。“你這個動不動就把自己弄一身傷的壞習慣,什麽時候能知道改一改啊。”


    “你——”淩雲憋著氣,說不出話來。


    “再這樣下去,你就沒救了呀。”算命先生又喟歎一聲,“會連累老夫的。”


    “要你管!”


    “哦!”韓洋聽著對麵的交談,恍然大悟,迴頭對靈羽道,“聽見沒有?‘沒救了’,是那家夥的口頭禪!他才沒救了!”


    靈羽愣在那兒。自從算命先生現身,她就一直盯著他,忽然,她眼前一亮,脫口叫道:“啊,我陰白了!”


    “嗯?”韓洋等著靈羽解釋。


    靈羽不說話,像是想到了什麽特別有趣的事,啞然失笑。笑容非常古怪。韓洋墜入五裏霧中。


    淩雲悶悶地哼了一聲。“你到底要幹什麽?”他問算命先生。


    “人不是他殺的。”算命先生用幌子指點韓洋,淡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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