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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時分,大院裏陣陣蟲鳴,月色如薄紗落上茂盛的枝葉,隱隱綽綽灑下一地剪影。


    借著那柔和的月光,少女卻毫無儀態地跪趴在地,從八角再一路再背到茴香,這才伸手去撿那細小的顆粒。


    卻不知透過半掩的小窗,那一言一行皆是落入了老人眼中。


    至子時無眠,李老爺終究還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他年紀大了,累上一天過後,哪怕一個起身的動作都讓他眼前發花,兀自坐在床邊緩了一會兒。


    待緩過來後,他提著一串鑰匙走到格櫃前頭,拖出了那個已經塵封許久的盒子。


    手掌擦不去那覆蓋了一層的塵灰,更留下斑駁的痕跡,李老爺幹脆不去管它,拿著鑰匙對了半天的鎖孔才將其打開,露出裏頭厚厚一遝自行抄錄裝訂的書冊。


    如堅定素菜該炒,大葷需燉,偶爾拌個涼菜都算新鮮,美食傳了這麽多年,都還是家常菜沒什麽新意,大祁便是如此故步自封,其中又以遠溪鎮這樣的小縣城為最。


    李老爺不願守著這家傳的鹵方渾渾度日,他想去外邊兒長見識,更想習得各家手藝。


    於是少年時遊曆天下,這麽一走數十年,每年能在家中陪父母妻兒兩三月都算不錯。對此李老爺心中有愧亦有悔,卻也知曉重來一次,他還是會四處遊曆,將天下美食盡數錄入這本《山河食譜》之中,隻為有朝一日將其複原傳揚。


    可他終歸沒能跳出世俗,在嚐試過後狼狽退場,如先輩那般窩在遠溪鎮,守著一成不變的家傳鹵方。


    李老爺自認已經失了年輕時的那股子不懼艱險的衝勁兒,但那份心他還沒丟,因而一直以來都記掛著這本食譜,想著能以遺願留給後人。


    但三個兒子不堪大用,連自己一手教導大的秦嫿染,也是沒法托付。


    思及此,李老爺便長長歎了一聲,手指拂過那泛黃的書頁,一如既往地沒能翻開。


    許是有所思便有所夢,夜半淺眠,李老爺難得夢見了過往。


    年至五十,沒那個精力去雲遊,李老爺於是花了半生積蓄在皇都中開了一間“山河食肆”,盼著能推陳出新,而那一兩年中也確實反響不錯,客似雲來。


    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有人眼紅這山河食肆,卻將念頭動到了他的小女兒李泱身上。


    “他家中乃是書香門第,祖上更是出了不少大官,我嫁過去也是給咱們李家增光,這嫁妝上總不能太跌份兒。要我說,爹你不妨將這山河食肆轉給我,對內你還是主人家,我不過掛個虛名罷了。何況玉德也答應過我,隻要我嫁過去,他也能光明正大地幫襯咱們,到時候爹你還怕沒有門路?”


    李泱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又加軟磨硬泡,甚至是以死相逼,最終李老爺拗不過她,還是將山河食肆轉手。


    可他萬萬沒料到的是,秦玉德要娶李泱,不過是看中了山河食肆的收益,妄圖獨占。而李泱對他的鬼話也聽之信之,地契剛到手還沒捂熱,就直接落到秦玉德手裏。


    被人趕出山河食肆的那天,李老爺質問李泱無果,憤然迴鄉。


    然秦玉德本就不是真心,不過七年,李泱突然找上門來,哭訴秦玉德又納了妾,自己雖是正妻,卻遭受姨娘百般折辱,不得已隻能帶著女兒秦嫿染投奔父親。


    李老爺氣不過,無奈家財皆是被秦玉德騙去,更求訴無門,隻得忍下。


    “當年女兒也是受人誆騙,不知深淺做出那般蠢事,還望爹別怪我。”


    年僅二十出頭的老來女跪在自己麵前痛哭流涕,懷中外孫女也被攪得大哭不已,李老爺按著突突直跳的額角,最終還是留了她。


    “隻是你想清楚,若留在遠溪鎮,就得跟秦家那邊斷了聯係。”李老爺如是提道。


    彼時李泱正在氣頭上,自是答應,甚至帶著不少怨恨,“秦玉德待我如此,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原諒於他。”


    除卻李泱之外,李老爺還有三個兒子,老三雖早早李家,而老大也性子沉穩,可老二與他媳婦就不是省油的燈,三天兩頭指桑罵槐。


    李泱也不是個會忍讓的,常常與他們鬧得不可開交。


    然李老爺掌控著家中的生意,再怎麽吵,他們也隻能聽李老爺的訓斥,那半年過得倒也不算雞飛狗跳。


    隻是半年過後,秦玉德卻找上了門來,說這妾室乃父母逼迫才納入後宅,自己則對李泱情深不移。


    李老爺對他哪會有什麽好臉?一把掃帚朝人麵門上丟了過去,便是怒斥:“你少說那些個鬼話,當初你娶了泱兒,不就是圖謀山河食肆?如今地契也到你手中,你還有什麽不如願的?”


    這話說得直白,讓秦玉德臉色一陣青紅交加。


    可李老爺是個明白人不錯,李泱卻不是。再加上老二一家的推波助瀾,李泱很快就信了秦玉德的借口,甚至替他去求李老爺重迴山河食肆掌廚,每月銀錢絕不會少給。


    從主家到替人做工的廚子,李老爺對其中差別可明白得很,當即迴絕,讓秦玉德帶著李泱趕緊滾。


    秦玉德此行本就是為了請李老爺,畢竟那些原本的幫廚根本沒有李老爺半分本事,這七年來山河食肆的生意每況愈下,對秦家也是不小的損失。


    請不到李老爺,秦玉德便露了本性,對李泱愛答不理,甚至是對尚且年幼的秦嫿染惡言相向。


    彼時秦嫿染不過六歲,正是懵懂的年紀,臨走前抱著李老爺的腿將一張小臉哭得通紅,說不願迴秦家。


    李老爺心軟,終以一味醬料的配方換了秦嫿染留下。好在秦玉德本就重男輕女,家中與通房小妾生的孩子不少,那姨娘更是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對秦嫿染還真無甚喜歡,高高興興地就換了。


    於是秦嫿染就留在了李老爺身邊,這麽一待,就是八年。


    “外祖父,該起了。”門外傳來清脆的喊聲,隨後就是門被推開。秦嫿染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端了麵盆的李瑛玥。


    “死丫頭,一大早叫魂呢。”李老爺沒好氣地罵了一句,這才掀了被子起來。


    秦嫿染也趁此湊到了他身邊,替他將防蚊蟲的帳幔拉到兩邊,笑道:“外祖父可不常貪懶,今兒卻足足遲起了半個時辰,我這不也是怕你惱我沒來叫你。”


    李老爺向來是有早起的習慣,此時也沒好多說什麽,隻瞪了她一眼便低頭穿鞋。


    隻或許是起身太猛,使得他眼前一黑,險些沒朝前栽倒。


    旁邊的秦嫿染也是嚇了一跳,趕緊扶了他一把,慌忙問道:“外祖父可有哪裏不適?”


    李老爺急喘兩口氣這才平複下來,雖腿腳還在發軟,口中卻道:“我身體好著呢,你個小丫頭片子少慌慌張張,沒病都要給你嚇出病來。”


    瞧他還是一副中氣十足的模樣,秦嫿染才算是稍稍鬆了一口氣,可心中多少惦記著李老爺年事已高,扶著他的手一直沒放下來。


    早間做了魚片粥,並一籠素餡的包子,倒也算簡單。李瑛玥將碗筷擺好也坐了下來,李家雖不是什麽普通農家,可李老爺最不喜這般伺候人的規矩,倒也沒將她當下人看待。


    伸手拿起一個素餡包子,單就這外皮來看,表麵光滑有光,內裏細密的孔洞更使麵團鬆軟彈牙,說明這麵確實發得不錯。


    等咬到素餡,香菇嫩滑,帶著濃稠馥鬱的汁水在口中蔓延,其間更包裹著白菜的清甜。


    明明是自己喜好的口味,可待李老爺想起那本食譜,忍不住輕歎一聲。


    “可是不合口味?”秦嫿染見他咬上一口便情緒不高,隻以為是包子做得不好,趕緊也夾起一個咬了下去。


    入口還是以往的味道,秦嫿染有些不明所以,“有哪裏不對?”


    李老爺拿勺子舀起魚片粥,魚的鮮香及米的清甜混合一處,難分彼此。


    “沒有不對之處。”李老爺說完,秦嫿染便鬆了一口氣,誰料片刻他又接著說道:“可正是因為無甚差別,才沒有新意。”


    秦嫿染沒明白他的意思,於是也陷入了深思之中。


    這魚片粥是李老爺一月前教她的,因那時新找了個賣魚的商販,價錢不高,每日拿來的魚還十分肥美,李老爺一高興就做了頓全魚宴,其中就有這魚片粥。


    秦嫿染覺得這粥不光味道好,更是滋補且不會膩,便認認真真地將之學來,這一月間幾乎連做了半月,估計李老爺也是覺得膩了。


    心中這麽想著,秦嫿染便道:“那要不明早磨豆漿喝?”


    李老爺知曉她還是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可他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吹胡子瞪眼,反而覺得有一種挫敗感油然而生、


    “倘若我給你食材,讓你做一桌我沒教過你的菜,你當如何?”李老爺問道。


    “你都沒教,我能做什麽?”秦嫿染迴得理所應當,“何況我打從六歲跟著外祖父學做菜,這八年學得也不少,要我去想你沒教過的菜式,這不是為難我嗎?”


    “天下美食種類無數,我遊曆在外三十餘年,尚且不能說萬般皆懂,你這小小年紀就安於現狀裹足不前了?”


    秦嫿染雖與他親近,可說到底還是怕他,聽得此言便隻敢小聲抱怨,大抵就是說自己也沒那麽大的本事,也不想作踐了東西。


    李老爺聽著一愣。


    八年的相處,秦嫿染的變化於他而言隻在潛移默化之中,就像他唯有迴想往事,才驚覺她已經長那麽大了。


    而隨著性情日漸開朗,與自己之間的關係也越走越近,李老爺隻覺得她一直是那樣大大咧咧的性子,卻忘了剛來遠溪鎮時,秦嫿染其實是個心思極為敏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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