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定在黃昏。


    侍女們捧著鳳冠霞帔等物魚貫而入,歡歡喜喜為蕭寶鏡梳妝打扮。


    妖神殿看守森嚴,賣貨郎又那般神通廣大,蕭寶鏡當然沒蠢到挑這種時候逃跑。


    銅鏡裏,少女揪著手帕。


    她對賣貨郎的感情很複雜。


    像是喜歡,又像是討厭,即便略有好感,卻也沒好到決心嫁給他的地步。


    一想到他將來遲早是要吞日的,蕭寶鏡就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果嫁給他……


    如果他們有了一個小小的家,甚至還有了一個孩子,那他會放棄吞日的打算嗎?


    蕭寶鏡撐著雪腮,並不覺得自己和孩子有這麽重的分量,重到足以令賣貨郎放棄他謀劃千年的複仇計劃。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對即將到來的婚禮感到了一絲緊張。


    她故意嗔怪拖延時間:“都說三媒六聘,難道妖族就不講究這些了嗎?他還沒給我下聘呢!”


    “蕭姑娘,這是聘禮單子。”


    一位小宮女恭敬地呈上禮單。


    蕭寶鏡翻開。


    是從前在蝶莊夢境裏,賣貨郎拿出來的那些。


    什麽蓬萊仙島珊瑚黃金天靈地寶數不勝數,這禮單簡直比她的作業本還要厚!


    她輕咳一聲,又道:“我們那兒講究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他這般匆忙地成親,還不曾稟明天地,更沒有父母和媒人的見證,恐怕於禮不合……”


    話音剛落,朱漆槅扇忽然被人推開。


    “我的兒!”


    一對中年男女哭嚎著奔了進來,摟住蕭寶鏡泣不成聲。


    蕭寶鏡:“……您二位是?”


    “瞧這孩子,高興過頭,都開始說胡話啦!”衣衫精貴的婦人又哭又笑地點了點蕭寶鏡的眉心,“我們是你的爹娘啊!”


    小宮女附在蕭寶鏡耳畔低語:“這是少帝專門為蕭姑娘安排的‘爹娘’,如此也算合乎禮數,蕭姑娘可以放心出嫁了。”


    蕭寶鏡瞅了一眼“爹娘”身後拖著的尾巴。


    她臉上有種平靜的瘋感:“你是說,我一棵橘子樹,有一對黃鼠狼爹娘?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這根本不可能。”


    “沒辦法,厲害的妖怪都逃去中原諸國了,留在妖神殿的都是些小嘍囉。”小宮女解釋,“就隻有他倆掌握了變成人族中年夫妻的術法,我們其他人都變不了呢。說起來我也想被少帝稱唿一聲‘嶽母大人’,當少帝的娘多榮幸啊,早知道有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早些年我就多用點功修煉了……”


    蕭寶鏡:這小宮女語氣裏的遺憾是怎麽迴事!


    黃鼠狼父親按照民間百姓裏的父親角色,抹著眼淚叮囑蕭寶鏡去了婆家要好好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蕭寶鏡:她也沒有公婆可以侍奉啊!


    黃鼠狼母親攆走旁人,神神秘秘地掏出一本《避火圖》。


    她含羞帶臊地塞給蕭寶鏡:“閨女啊,沒事的時候多研究研究這本書,早些給新姑爺誕下麟兒,將來母親給你帶娃兒!”


    蕭寶鏡:真,太真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這黃鼠狼真是母女呢!


    廊外遠遠傳來一聲高喊:“少帝迎親來咯!”


    熱鬧的鞭炮聲頓時劈劈啪啪震耳欲聾地響了起來。


    小宮女塞給蕭寶鏡一把鮮紅的並蒂蓮花絹紗團扇:“姑娘記得把臉遮住,可千萬別叫新姑爺輕易看了你的臉!”


    蕭寶鏡慌慌張張地捏住團扇:“我——”


    總覺得還有許多事情都還沒幹。


    怎麽就突然成親啦!


    小宮女們擠擠挨挨地站在槅扇後麵,笑鬧著問商病酒討要紅包。


    一個個紅包被從門縫底下塞進來,她們一人搶了好幾個才算罷休,笑吟吟打開槅扇。


    蕭寶鏡連忙坐在床榻上,拿團扇緊緊遮住小臉。


    吵鬧喧天。


    她於鞭炮和熱鬧聲中,清晰地聽見了賣貨郎的腳步聲。


    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她的心尖尖上,叫她心顫不止。


    她悄悄抬眸。


    少年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緞麵紅袍,寬肩窄腰長腿,被一群變幻成公子哥兒的精怪們簇擁著,氣度矜貴詭譎,唇紅齒白眉眼昳麗,燈火下一雙細長微挑的狐狸眼染上細微緋色,邪氣而又深情。


    他在蕭寶鏡麵前單膝蹲下,掃了眼她露在外麵的手腕。


    在大紅緞麵的映襯下,少女的手腕凝白如雪,再無從前那些密密麻麻的紅絲線。


    他笑吟吟地抬眸看她:“小公主怎麽不逃跑?”


    蕭寶鏡低垂眼睫:“你這人真奇怪,難道我逃跑了你才會高興嗎?”


    “你不逃跑,就是喜歡我。”


    “我才沒有!”


    “對對對,你不喜歡我,你還穿上鳳冠霞帔,乖乖巧巧地坐在閨房裏等我迎親。”


    “你——我不嫁了!”


    蕭寶鏡麵上發熱,眼眶一紅,委屈的就要走。


    變幻成小姐們的精怪紛紛上前按住她,笑著安慰道:“蕭姑娘別生氣!少帝您也是,姑娘家麵皮薄,您怎麽能這樣說話呢?還要媳婦不要?”


    商病酒笑意溫溫,依舊單膝蹲在那裏,仰著臉看蕭寶鏡:“要媳婦的。”


    從他的角度看不見少女的臉,隻能瞧見她漸漸紅透的耳珠,那一抹滾燙銷魂的肉粉色蜿蜒著朝脖頸蔓延,花瓣般嬌豔明媚,宛如打翻的一捧穠豔朱砂。


    他彎起狐狸眼,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是我錯了,往後都不說了,小公主別惱。”


    蕭寶鏡不肯理他。


    商病酒起身:“我抱小公主上花轎。”


    按照民間的規矩,本應是女方的兄長背她上轎。


    隻是商病酒不肯叫那些男精怪占了便宜,因此選擇親自來。


    “誰要上你的花轎——”


    蕭寶鏡還沒說完,身子倏然一輕。


    商病酒一手穿過她的膝窩,一手穿過她的腋下,把她穩穩地抱了起來。


    四周頓時響起極熱鬧的歡唿聲。


    五彩花瓣撒了蕭寶鏡滿身。


    她一手拿團扇擋臉,一手挽住商病酒的脖頸,忍不住悄悄看他。


    他今天肉眼可見的開心,狐狸眼彎的像是新月,盛滿了從未有過的喜悅。


    紅珊瑚珍珠耳墜在頸間急劇搖晃,宛如少女紛亂的心。


    蕭寶鏡嗅著少年身上的草木露水清香,忍不住想,她真要嫁他呀?


    像是做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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