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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兒節不夜天,燈火輝煌,正到了盛世荼毒的高潮。


    靜樂郡主穿過五顏六色的燈火,一個人默默走過夜市聚集的大街小巷。


    她的身後,那戴著兔子麵具的男子緊隨。


    很長一段時間裏,兩人未有隻言片語,沒有半字交流。


    靜樂習慣於每走過半條街都要迴過頭去,看看那男子是否還跟著她走。


    一刻時辰以前她遭遇歹人,差點就被那三個潑皮欺負了去。


    是這神秘男子出手,及時解救了她,並許諾一路護送她迴家。


    從絕望的深淵重獲希望,一番波折大起大落。


    靜樂突然難以置信,這素昧平生的男子真會在救下她後負責到底,繼續護她安全迴家嗎?


    每每迴眸,見他一身玄袍、身材修長挺拔身姿如救世神明般清矜寡冷,女孩那青澀的少女心便會縈繞出暖暖的感動。


    隻是有一樣,讓靜樂想不通。


    他在燈火闌珊之中一方玄袍罩身,交領和窄袖露出的半截頸子、兩手修長玉白,合該是個幹淨而美好的人物。


    那好端端的,幹嘛非要拿張兔子麵具遮在臉上?


    要知道,那副長耳憨態的麵具嘴臉和他那溫雅有素的氣質,完全就不搭嘛。


    靜樂頷首默默的走著,心理活動異常豐富。


    她的好奇心越來越重,極想要知道,那副麵具下的五官到底是怎樣的?


    這樣一位年輕的俠士,斷不會是個眉眼鼻嘴奇醜無比的怪物吧?


    靜樂邊走邊思,心不在焉,行動變得很是緩慢。


    迎麵跑來一群孩子,七、八歲大,每人手提花燈。


    男孩猛跑時撞到靜樂,身子趔趄,花燈落到地上,摔破了。


    “喂,你賠我燈!”


    半大的孩子語氣生硬,扯住靜樂不依不饒。


    他的夥伴湊上來,男男女女,紛紛揚手指責靜樂。


    這等小事若擱從前,靜樂絕會擺出小鬥雞的架勢,雙手叉腰、挺胸抬頭,靠一張巧嘴把這群孩子罵個狗血淋頭。


    然眼下時過境遷,她今晚的心情格外糟糕。


    先被心愛之人譏諷、拋棄,後遇歹人,種種遭遇都讓張揚傲嬌的女孩在此刻生出強烈的挫敗感。


    她被孩子們圍住,孑然孤弱的身板被十幾隻小手拽來拽去,直覺腳底發軟,身子搖搖欲墜,姿態無助可憐。


    “賠錢、快賠錢!這是我娘剛給我買的,一兩銀子呢!”


    “就是,賠錢,不然別想走!”


    “不要吵了,求你們別吵了,我賠、我賠還不行嘛……”


    麵對這些個兇巴巴的稚童,靜樂漸漸處在了下風。


    她今晚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與人爭吵,隻想快些迴宮去,躲開這汙濁醃臢的地方。


    女孩難過的緊蹙了眉心,低頭去摸腰上的荷包。


    “喂,您們別欺人太甚!”


    那兔子麵具驟然衝進了包圍圈,一把將靜樂拽進懷裏,大步後退,言語帶著無限怒意,咄咄逼人:


    “鬆手、都給我鬆開!”


    男子憤然撥開孩子們的手,猛的甩頭,一張兔臉對準了惹事的男孩。


    “方才我看得清楚,分明是你先撞到她才沒拿穩你的燈。如今你非但不向她道歉,還要張嘴訛她的錢財嗎?”


    孩子們立時啞口,呆呆瞅著那張詭異的兔麵,下一刻便轟然散開跑遠了。


    “沒事吧,別搭理他們!”


    “謝謝你。”


    靜樂澀然一笑,臉上微微發燙。


    她連忙俯身拾起地上殘破的蜻蜓蓮荷燈,神色變得惋惜:


    “哎,確是盞很美的燈籠……”


    男子奪過它扔到路上,淡然道:


    “破了就是無用的東西,你喜歡,我送你一盞。”


    “真的嗎?”


    靜樂揚眉驚喜,兩點淺淺的笑渦凝於麵上。


    很快,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情緒有所收斂,難為情的低了低頭,聲細如蚊道:


    “如此,多謝公子。”


    看不到男子的麵部表情,隻是他的嗓音溫煦好聽,不難讓人感覺到此時的他心情也為愉悅:


    “不必客氣,今日是你的節日,總該有件禮物才是。”


    話音剛落,頭頂上一記裂響,夜空燃起萬千煙火,五彩繽紛,紅樹銀花漫天盛開。


    刹那間星河璀璨,亮如白晝。


    女孩在五光十色的光彩變換中眉眼綻笑,如是放空了一切失意、沮喪,忘卻了全部憂傷、煩惱,笑靨映上明豔閃爍的花火,百媚千嬌,凝眸間扣人心弦。


    她舉頭看著天上朵朵盛開的煙火,盡情鼓掌,讚歎道:


    “好美的焰火,我好久沒看到這麽美的焰火了。”


    “其實,你笑起來最美。”


    兔子麵具脫出而出的一句話讓女孩猝然轉動驚詫的眸,這時,她透過兔麵上兩隻圓滾滾的眼洞,與他清澈如泉的雙眼,目光交纏。


    莫名的感慨湧上胸腔,靜樂朱唇輕顫,想說什麽卻始終無法開口。


    兔子麵具沉默片刻,抬手指向前方,語鋒一變:


    “我知道那條街頭就有賣花燈的攤位,走吧。”


    這次,他與她攜手同行。


    靜樂微愣,心底有些發慌的同時生出另一番奇特的想法,她並不排斥這神秘男子的親近,心甘情願的抿唇頷首,由他牽著一路前行。


    再過兩街便是神武門地界了,靜樂不願對兔子麵具暴露出郡主的身份,走至官道中央突然止步,小聲道:


    “前麵就是我家了,公子不必再送,你先走吧。”


    兔子麵具轉頭向四下張望,也沒有反對:


    “這地界靠近皇城,倒也安全。罷了,燈給你。”


    他提著花燈的橫木交給她。


    靜樂呆呆站在原地,烏亮亮的眼睛望定他:


    “敢問公子大名,今日得救命之恩,他日相見時小女必有重謝。”


    兔子麵具緩緩搖頭:


    “你在路上誇我為俠士,俠士行善除惡從不留名,也不求迴報。”


    靜樂眉色黯然,表現出幾許的失落。


    嘴角沉沉的壓下,目光在那頑皮的兔子麵具上輾轉不停。


    深吸口氣,她終於鼓足勇氣,以試探的語氣問他:


    “…可否…讓我看看你的臉?”


    兔子麵具步伐退後,聲線平淡:


    “迴去吧,別讓家人擔心,我走了。”


    靜樂以為是自己冒犯到他,便不再強求。


    在他即將轉身的瞬間,女孩急切的揚聲:


    “大哥哥,若我日後想你……我是說想再見你,該到哪處去找你?”


    男子步伐一怔,繼而持著些神秘感,嗬嗬笑道:


    “你想見我,隻需將那蜻蜓蓮荷燈點亮,懸於屋外廊下,我自會現身。”


    話畢,轉身匆匆消失在長街的岔路口。


    “什麽嘛……”


    靜樂失望的自語。


    這人也是有趣,他根本不知她的家就在皇宮裏麵,否則必不會像這般口出狂言。


    何況,這樣的節慶花燈在世麵上多的是,尋常人家都能買到。


    如此一來,將它掛在屋外,他又怎能分得清楚哪戶才是她的家?


    不見就不見唄,何故到最後將她當成個三歲的孩子,盡拿話哄她呢?


    一時間心生怨懟,靜樂埋頭過街,往神武門的方向走去。


    ……


    皇宮,司禮監。


    錦鯉雙尾戲珠香爐裏泛著縷縷青煙,沉香氤浮,氣息清雅。


    月西樓端坐在香幾前閉目養神,修長的手指有節奏的輕扣桌麵,搖頭晃腦,嘴裏哼吟著某雜劇的小調。


    房門微動,小太監快步走入湊到香香幾對麵,顏麵不正。


    月西樓眼睛不睜,脊背愜意的靠著舒適的椅背,隻開口問了聲:


    “事兒成了?”


    小太監張惶的麵色遁然多出一重失血涼白,很為難的頷首,結結巴巴:


    “…督主…事兒…辦砸了……”


    “什麽?”


    月西樓大感意外,猛然睜開狹長清俊的雙目,沉沉的五官上神情不見分毫改變,仍是像平整安寂的湖麵未有一絲波瀾。


    “怎麽會?!”


    片刻,他問出冰冷的一聲,眸底騰騰的殺氣迸裂而出。


    香幾兀自搖動,“砰”的響徹過後,那盞赤金薰爐被股子陰戾的內力震碎,銅渣連同淬火星的香料濺得小太監滿身都是。


    他吃痛呻吟,雙臂加緊跪在地上,不斷磕頭:


    “督主饒命,督主饒命!奴才聽孔三兒說本來就快成事兒了,半道卻讓人給攪和了!”


    月西樓挺身而起,一掌擊塌檀木香幾,眸中閃過厭棄冷厲之光:


    “看清楚是什麽人沒?”


    小太監匐地,四肢抖似篩糠:


    “沒、沒…孔三兒說那後生戴了副兔爺的麵具,衣著不俗還有些身手……”


    月西樓煩躁至今負手在廳裏踱步,口中抱怨不休:


    “混賬,真是便宜那個臭丫頭了。閑的在皇上麵前亂講,專壞本督的好事!”


    太監氣量最是狹小。


    誠然,這月西樓外表風雅如纖纖公子,骨子裏也是個陰險歹毒之輩。


    那日勤明殿裏他狠紮了九王爺華南赫,意欲使皇上相信夜闖後宮的人就是九王爺,中途卻被靜樂訓斥,並當眾譏諷閹人的身體缺陷。


    他一個朝廷的二品官員,怎會咽的下這口惡氣,又怎會把個失勢的郡主放在眼裏?


    月西樓因此對女孩懷恨在心,暗中派人出宮尋得三個醜陋肮髒的市井無賴,用銀子驅使三人守在宮外,等待合適的機會對靜樂下手。


    略作沉吟,月西樓抬手,指頭憑空旋動,指指點點:


    “你去,隨便安個名頭,先把那三個地痞關入昭獄。吩咐牢頭寬待些,莫要把人弄死,說不定這三人對本督有用。”


    眼尾餘光浮動,他倏的看到勒霜身披鴉青色秉筆官服,垂手立於門外。


    “霜兒,你幹嘛去了?為何一直站在外麵?”


    月西樓感覺意外。


    想來自己耳力不差,如何沒能聽到這小子走路的聲音?


    卻不知,方才自己與地上這小奴才的對話,被自己幹兒聽了去多少。


    勒霜撩動曳撒邁過門檻,對月西樓恭施一禮,眼睫微垂,將眸中一抹幽光悉數阻隔。


    唇弧疏揚,他輕淺道:


    “兒子給幹爹請安了,方才見幹爹正在氣頭上,未敢擅自進來。”


    “嗯,”月西樓不多在意,迴身在玫瑰椅上落座,信手擺弄袖口,問得漫不經心:


    “你去哪兒了?”


    “幹爹,剛剛時相府那頭的線人迴報,相府派了許多人往永露寺去了,全都帶著家夥。”


    月西樓眸中一亮,腦中快速的想過什麽,隨即擺頭陰笑道:


    “行啊,深夜入寺,真真兒有趣。”


    勒霜低聲頷首:“幹爹,要不要去見皇上?”


    月西樓澹笑:“還不知人的生死,先看看熱鬧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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