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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莎莎一直到了晚上才給他迴複消息:“對不起啊,一直忘記迴複你了,我下午和媽媽包餃子去了,剛剛包好。”


    沈一鳴也立即給她迴:“沒關係,我下午在看書呢。”言外之意就是,我並沒有幹坐著等你的迴複。


    可是樊莎莎的解釋,還是讓他心底炸開了花,之前的擔憂全然不見,就連自卑似乎都好了些——本來就是,他隻是家庭不太好,他自己還是優秀的,並且上進。


    而且……其實沈一鳴早就習慣了給別人發消息別人不會,就算他自己,也經常看見一些消息不想迴複,他就懶得迴複,對方也不會追著不放。


    可樊莎莎要是遇到了什麽事沒辦法立即迴複消息,等得了空時卻總會解釋,會道歉。他很喜歡她的這個小習慣,從這個習慣就可以看出樊莎莎無比的溫柔。


    他越來越想和樊莎莎在一起了。


    這個年關,沈一鳴家裏的親戚一直絡繹不絕。他的大姐和二姐,也過來拜年了,不過隻待了半天就走了。


    沈一鳴可以看出,大姐夫二姐夫對他們都不怎麽親熱,不過倒也保持身為女婿應有的禮貌,送上禮物,吃了飯,沒有多留,就紛紛聲稱自己工作忙,一起迴去了。


    大年初四的時候,他的二舅媽來了。


    他母親以為二舅媽是來說林涵的事情了,立馬拉著她問情況:“小林那孩子不知道願不願意跟我們家一鳴在一起啊?”


    沈一鳴也在場,早已經知道結果的他,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隻乖巧地坐在一旁,聽二舅媽說話。


    二舅媽撇撇嘴,極為不屑地說:“那個小女孩還去過大城市呢,還這麽沒眼光,見過一鳴當天就說不願意了。”


    沈一鳴的母親一聽,抱著些期待問:“不能勸勸嗎?我家一鳴這麽有本事,她有什麽不願意的啊?”


    二舅媽擺擺手說:“不用問了,就算她願意,一鳴也別跟她在一起,那個小丫頭配不上一鳴。”


    “怎麽說?”沈一鳴的母親聽出這話裏有古怪,因為林家的家境是比他們家好太多太多的,如果能成肯定是他們沈家高攀,怎麽能說配不上?


    二舅媽解釋說:“就昨天,我聽廠裏有人說,那個小林被北京那家公司給開除了。”


    “為什麽開除?”


    “我聽別人說,是大城市現在也不好混,小林在的那個企業經濟不行了,所以要把一些不怎麽能幹的人給開除了。他們還說大城市裏裁人,一般要賠幾個月的工資的,但小林那個公司一分錢都不願意賠給她,所以她爹媽才要陪她去打官司的。”二舅媽語氣裏的鄙視更深,“能被公司開除,肯定不是有上進心的人。她是女的,咱們不求她能有多大賺錢能力,但起碼要有個上進心啊,不然就跟老王家的媳婦一樣,懶得要死,除了打麻將什麽都不會。”


    沈一鳴的母親也深以為然:“就是啊,現在不比過去了,過去女的在家不賺錢都行,現在壓力這麽大,靠我家一鳴一個人怎麽負擔得起?”


    沈一鳴聽到這裏,突然想到,他的一個大學同學也是這樣……那個同學是他的室友,剛去大城市的時候,就在宿舍群裏說自己薪水多高,確實很高,他是在那裏做一家傳統醫學媒體編輯的,寫醫學科普文章,過了兩個月的實習期後,基本上薪資就可以過萬了,一個月薪水是沈一鳴快半年的收入了。


    但是不到半年,由於紙質媒體本來就在走下坡路,他室友的公司入不敷出,最後隻能進行裁員,而且裁員也不是光明正大的裁,是他的老板用各種方式排擠他逼迫他走。比如,室友在一篇文章的末尾用了一個感歎號,被公司老板說科普文章裏用情緒化的符號影響可信度,扣掉一千塊錢工資,室友把盤尼西林寫成青黴素,那個老板說他沒有用最正規的學名,也要被扣一千塊錢,七扣八扣之下,室友連房租都快交不起了……簡直就是無妄之災。


    而且他的老板也私下裏找他開過很多次會,每一次都對他的工作挑三揀四,否定他的勞動,室友雖然隻是畢業半年的職場小白,也知道領導到底什麽意思了,所以無奈之下隻能辭職走人。而且他到現在也沒有找到新的工作。


    他估計林涵遇到的情況也是這樣,倒不能說她做錯了什麽。


    他開口打斷了二舅媽和媽媽的談話:“不成就不成吧,反正以後我還要考研,不一定考到哪裏,也不一定迴老家,你們現在給我找,就算現在在一起了,以後也要為各種事煩,不如我以後定了再說吧。”


    沈母點點頭說:“行,你自己也要留意著,也老大不小了,你以前的同學,跟你一屆的,基本上都結婚了。”


    “嗯,知道了。”沈一鳴跟她點點頭,又對二舅媽說,“二舅媽,你這些話在我們家人麵前說說也就算了,但你迴去之後千萬不要和廠裏的人說林涵怎麽樣,你們廠長聽見肯定不高興啊。”


    二舅媽笑眯眯地說:“我曉得呢,去外麵我不會說的。一鳴不愧是上過大學的,就是懂事,那小丫頭那麽壞,你還替她說話。”


    “她也不能說壞吧,我跟她不熟……林涵剛畢業就一個人去大城市打拚,也不能說不上進,不上進的話她就也去她爸媽廠裏做事了。”沈一鳴還是沒忍住給林涵辯駁了一句。


    盡管他不喜歡林涵,但也不希望別人以為他們這一屆年輕人吃不了苦。


    *


    大年初五,樊莎莎的父母已經開始準備收拾行囊,繼續出去打工了。樊莎莎和奶奶在這一天迴了盤水村一趟,他們要去看一個故人,村醫老潘。


    小時候,父母剛剛出去打工,樊莎莎算是留守兒童,和奶奶住在盤水村。


    當時盤水村隻有一位村醫,六十多歲,大家都叫他“老潘”。樊莎莎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他了,但對他的印象依然很深刻。他中等身材,偏胖,總是穿著一件洗的發黃的白大褂,右胸口印著:“盤水村衛生室”。


    聽說他沒上過學,但出生於醫學世家,祖祖輩輩都是行醫的。他一手醫術也很厲害,那麽多年,村裏有人頭疼腦熱,都是找他看病的。樊莎莎還記得自己有一次跟奶奶去塘梗上撿芡實果,不小心摔了一跤,她的胳膊被塘梗邊上的碎玻璃瓶劃拉了一個長長的口子,鮮血直流。


    後來是老潘給她縫的針。脾氣暴躁的老潘縫針的時候動作十分輕柔,樊莎莎已經記不得有多疼了,隻記得她的傷口不流血了之後,她跟老潘說:“我長大也要當醫生。”


    至於有沒有消毒,有沒有用藥,縫針過程規不規範,那個時候實在是太小,很多細節都記不清了。但樊莎莎現在的胳膊上隻有一道非常淺色的疤痕,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樊莎莎的奶奶患有高血壓,一直也是老潘在照顧她。


    後來,醫療係統為了方便管理村醫,加強村醫素質,出了一冊文件:《鄉村醫生從業管理條例》,裏麵提到,鄉村醫生必須經過相應的注冊及培訓考試後,以正式的名義執照開業。


    老潘考了兩年也沒考到證,他一氣之下不考了,反正全村都認識他,該找他看病的還是會找他看病。


    縣裏麵下來人說無證不給行醫,老潘也完全不當迴事,繼續給人看病治病。


    而沒有證的老潘,已經不能當一個正規的村醫了,就是盤水村的村民見了他,都要調侃一句“赤腳醫生”,老潘不當一迴事,還搬出他查到的資料說,赤腳醫生是“中國農村合作醫療之父”。


    老潘還拿文件出來說事,一板一眼的:“聽說過24號文件嗎?國家批準的!國家說赤腳醫生和民辦教師一樣,都是農村中的知識分子,技術人員,腦力勞動者。國家還建議給我們這些赤腳醫生發民辦教師一樣的待遇呢!我都沒拿過國家的錢。”


    那時候縣裏麵下來的衛計委的人也一板一眼地跟他解釋那套文件:“可是這個文件裏規定,是經考核合格,相當於中專水平的赤腳醫生,才能發給‘鄉村醫生證書’,才能給予相當於民辦教師水平的待遇,您有證嗎?您有中專水平嗎?”


    老潘跟他們爭辯:“我考試水平雖然達不到中專,但我實際醫療技術水平是博士後!”


    反正無論對方怎麽勸,他依然我行我素。


    再後來,有一次樊莎莎的奶奶因為高血壓引起頭疼,吃了藥也沒有辦法緩解,樊莎莎想起以前每一次都是老潘醫生給奶奶針灸的,所以就去請了老潘過來。


    老潘給奶奶針灸的過程中,不知道為什麽縣裏檢查的人聽見了風聲,趕緊趕了過來。


    樊莎莎記得,當時那個負責檢查的人也是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的模樣,他手裏還拿著紙和筆,好像要采訪老潘一樣,問了老潘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你這個針灸的科學原理是什麽?”


    老潘答不上來。


    第二個問題是:“你知不知道高血壓的發病機製是什麽?臨床症狀和並發症有哪些?”


    老潘開始著急了:“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說不好。”


    那個人又問了第三個問題:“那你知不知道,你這無證行醫,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並處或者單處罰金;嚴重損害就診人身體健康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造成就診人死亡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並處罰金。”


    老潘脾氣暴躁,都開始罵人了:“我去你的吧,老子看了幾十年病人了,從來沒出過一點點事!你出去問問盤水村誰不認識我?你還抓我坐牢,你出去問問他們願不願意!”


    當時年紀小小的樊莎莎不知道旁人願不願意,她的奶奶第一個不願意了,趕緊跟那位調查的同誌說:“領導,都怪我,都怪我,衛生室也給我拿高血壓的藥了,但我吃啥藥都不管用,就老潘給我紮針管用,你們通融通融好不好?”


    “實在沒辦法,這些都是規定,必須按照規定來。”那個人要帶老潘去縣裏麵做交代,樊莎莎的奶奶爭執了半天也沒有用,最後老潘自己著急了,主動要跟他去縣裏了。


    當時小小的樊莎莎都被嚇呆了,但是老潘一直記得她說過,她也要當醫生的,老潘臨走前摸了摸樊莎莎的腦袋,對她說:“你以後要爭氣,多讀幾年書,考到證,光明正大的當醫生。千萬別跟我一樣,治病救人,還要偷偷摸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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