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兒先坐下。”


    她的腿還不能久站,齊宿沒忘。


    他拉開沙發上擋灰塵的白布,順手把衝鋒衣外套墊在下麵才讓薛知恩坐。


    畢竟是不知多少年的老家具了,他嫌不幹淨。


    其實齊宿還挺心酸的。


    他家知恩,何時受過這種不坐在名牌家具上品紅酒的委屈?


    越想越心疼,越想越不是滋味,眼角不自覺又泛起紅了。


    他的胡思亂想薛知恩全然不知,估計知道也隻會皺著眉啐一句:‘死神經。’


    薛知恩坐好後,麵前高大的身影漸漸矮了下來,直到跟她平視。


    “……”


    她看著毫無心理負擔在朝自己下跪的男人,搭在膝蓋的手收緊,忍不住冷嘲道。


    “你這家夥沒自尊嗎?”


    “啊?”齊宿一臉不知所謂,“怎麽了嗎?”


    全然沒有現在正雙膝跪地的自覺,好像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好像……


    他就應該這樣做。


    薛知恩流暢的下顎線繃緊,最後慢慢鬆開指節,選擇無視。


    別說下跪了,就算他死在自己麵前,又跟她有什麽關係?


    “我要給你戴了,知恩。”齊宿緊張地聲線喚迴她的神智。


    薛知恩下睨他持著口罩稍顫的手掌、通紅的臉頰、反複吞咽的喉結。


    他的架勢不像在幫人戴口罩。


    像幫人戴.套。


    薛知恩剛想拒絕他這副惡心模樣的觸碰,忽地,透著一絲熾熱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挑起她耳鬢的發絲。


    下意識抬眼時,撞見深褐色的溫柔眼正認真凝視她、倒映她。


    仿佛世界獨有她般專注。


    男人手上動作不停,嘴上的安撫也沒停。


    “知恩乖乖的不要動,馬上戴好了,吸進灰塵對肺不好。”


    口罩的閉塞和獨屬於男人暖息一同靠近,勾到她耳後的指腹像對待世上最易碎的珍藏。


    小心。


    再小心。


    口罩戴好,與陽台倒灌進來的暖陽相同的氣息也被隔絕,攜著熱意的手也隨之離開,隻剩他溫水般的眸子還沾在自己身上。


    “知恩,”齊宿笑眯眼,“你戴口罩的樣子也好好看。”


    看似溫暖誇讚,實則他背在身後的手臂青筋直暴。


    用盡畢生忍耐力壓製住想掏出手機瘋狂拍照的強烈欲望。


    救命。


    怎麽能這麽乖,這麽可愛?


    他要死了。


    薛知恩迴神,被他熱騰騰的眼神刺了下似的,立即撇開瞳仁。


    幾分鍾後,她凝著視野裏模糊亮堂的陽台,莫名拋出一句疑問。


    “你的職業是幼師嗎?”


    每次對她都像哄小孩。


    齊宿站起身,聽到這個問題一怔。


    “你現在是在對我感到好奇嗎?”


    語氣裏的歡快擋也擋不住。


    薛知恩轉過視線,一切模糊在觸及男人身上時頃刻消失。


    不知為何,視力受損、五米之外人畜不分的她,看這家夥無比清晰。


    好似世界隻剩他。


    薛知恩早發現這詭異的一點了,在這人幫她扔垃圾的第一天,在貓眼裏,他的五官,自然的表情,都看得清楚分明。


    但是薛知恩並不在意,對她來說看清一個男人和看清路邊的一條狗沒區別。


    不過現在的她很討厭這一點。


    因為男人激動陰濕的情愫也因除他之外的世界變模糊而格外突兀。


    隻能看清那種東西,令她反胃。


    還不如瞎了算了。


    薛知恩懊惱又厭惡地移開視線:“別告訴我,我不想聽。”


    怕知道多了,這人像鬼一樣纏上她。


    事實證明齊宿比鬼還難纏。


    “你都問了,我怎麽能不說~”


    她一句無心詢問,讓齊宿本就愉悅的心情爆好,一邊給自己戴口罩,一邊徐徐自我介紹。


    “我不是幼師,就是個畫畫的,但是在社區掛了個誌願者的位置,平時會去幫幫忙,照看一些獨居老人啊,給鄰居帶帶孩子之類的。”


    爛好人。


    薛知恩斜睨他勤勤懇懇打掃的背影,又加深了對他的刻板印象。


    一個閑心沒處使的爛好人。


    “我有一點存款,工作和其他收益還可以,家裏還有一隻貓,性格很好從不抓人,任擼任抱,父母是雙職工現在退休了,兩個人經常出去旅遊,他們都是很好相處的人。”


    “我名下隻有一套房就在對麵,沒有車,不過這些隨時都可以買……”


    齊宿滔滔不絕著。


    薛知恩:“……”


    誰問你了?


    聽著他快把家裏銀行卡密碼吐露出來了。


    “夠了。”薛知恩開口製止,“沒必要告訴我這些。”


    “……”


    齊宿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說了很多,握著吸塵器的手一緊。


    尷尬從腳底板升到腦門,來迴幾趟,頭皮發麻。


    天呢。


    他剛才沒把銀行卡密碼是她生日的事說出來吧?


    齊宿悶在口罩裏的整張臉爆紅。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把自身情況介紹那麽清楚幹什麽?


    薛知恩又不是在跟他相親。


    他哪裏配跟她相親。


    才短短幾天的相處,他居然就這麽貪心了……


    不行,不行。


    齊宿趕緊甩掉不切實際的苗頭,啟動吸塵器前笑著掩飾,轉移話題。


    “聲音有點大,你要不要迴房間?”


    薛知恩盯著他,開口就是冷冷的,“你可以迴去了。”


    齊宿必不可能就這麽迴去,先不說還沒開始打掃,他還想多跟她待一會兒。


    就算隻是共處一個空間。


    這座小城市也曾因為礦業開采輝煌過,幾十年前,朝陽小區也算‘高檔’過。


    特別是白手起家的陸家,室內裝潢老派卻用料紮實,常年無人居住基礎設施也沒太多損壞。


    紅木裝修、家具、浴缸,處處透著曾經的欣榮朝氣,隻是物是人非……


    齊宿看向默坐在古舊沙發上的女生,該站在耀眼光下的她與這裏格格不入。


    冷白到幾近透明的皮膚,垂斂的烏黑長睫,以及那藏在口罩裏,細小到好似隨時會停止都唿吸。


    寂寥孤獨,毫無生氣,像個被丟棄的活死人。


    齊宿捏緊工具,心尖尖泛酸,忍不住總跟她搭些廢話。


    “知恩,這個要不要扔?”


    “知恩,這個可以留著。”


    “知恩,這裏有蜘蛛網,你看。”


    “知恩,空啤酒瓶好像能迴收,我幫你攢攢。”


    “知恩,那個、那個你不要的衣服可不可以給我?我好想要。”


    “知恩……”


    “吵死了,閉上你的嘴!”


    直到薛知恩煩不勝煩地抓起東西砸過去,齊宿才老實閉嘴。


    瞧著她氣得胸口起伏,周身死寂被暴躁打破,齊宿撿起被砸在腳邊的空調遙控器,似有若無地勾了下唇。


    房子的麵積不算小,一個人打掃有負擔。


    不過齊宿幹活麻利,體力絕頂,再加上神經一直高度興奮,三室兩廳對他來說也就一下午的事。


    就是還有一點小插曲。


    雖然他不敢出聲了,但每打掃一會兒,就要抬頭瞅瞅坐在沙發上的薛知恩。


    倒也不幹什麽,就看一眼,便跟充滿電似的幹勁滿滿地繼續。


    自始至終,平靜下來的薛知恩沉默地注視他這些小動作。


    打掃至廚房。


    齊宿視線掠過空無一物的刀架,空蕩蕩的灶台,徑直打開通電的冰箱。


    映入眼簾的是一冰箱的綠瓶啤酒,除此之外一點能果腹的東西都沒有。


    “……”


    齊宿緩緩關上冰箱門,餘光望向客廳消瘦的身影,心又往下沉了沉。


    他的知恩。


    不怎麽好好吃飯。


    “知恩,你還沒告訴我晚上想吃什麽。”


    擦完廚房的齊宿拎著洗好的抹布出來,邊走著邊輕聲問。


    “我說過了我沒有給你保姆錢。”


    薛知恩答非所問:


    “我吃什麽不用你來管,拿著給你的錢滾出去才是你最該做的。”


    “那做你喜歡吃的好嗎?”齊宿當沒聽到。


    “我說了,不需要。”


    “我想想啊。”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走向最後一個還沒打掃的房間,手搭上緊閉的門把手,擰動。


    “我記得你最喜歡吃……”


    “別碰那!!”


    ‘嘭——’


    一聲巨大倒地聲打斷了齊宿推開房門的動作。


    他脊背一顫,忙迴過頭。


    隻見原本好好端坐在沙發的女生整個人結結實實跌在木地板上。


    十指攥成拳,一雙晦暗無光的桃花眼死死盯著他,眸底染著猩紅的狠戾。


    “敢打開我就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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