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宜城,已經開始飄雪。


    街頭銀裝素裹,是一片白雪世界。


    但是這裏還是比不得北城,北城早已是冰封城市。


    一處市政大樓裏,剛剛結束了一場會晤。


    雙方相處融洽友好會談,政委要員顯然十分滿意,所以臉上抑不住的笑容,「曾總,那接下來的一切就交給你了,還要你費心辛苦……」


    「哪裏的話,這是我應該做的,請您放心!」有著一張英俊臉龐的男人,西服筆挺正是曾氏當家人曾樓南。


    寒暄片刻後,曾樓南就要相送離去,「我送您……」


    然而這位要員卻道,「曾總還請留步,我這邊有位朋友,一直很仰慕你,所以想要拜會……」


    又是哪一位友人?


    曾樓南雖有些困惑,依舊笑應。


    可是當門外那一道身影而入,讓他剎那定睛,因為來人不是旁人,卻正是……


    「曾總!」沈寒出現在他麵前,朝他問候。


    要員沒有再停留,像是受人所託所以忠人之事到這裏就離去,「你們慢聊……」


    沈寒的出現,實在是太過久違,曾樓南一下沉默。


    能讓他來到此處,又動用了政委的關係,除了遠在港城的那位畫廊老闆,還會有誰?可為什麽會來……


    突然,曾樓南心口處開始焦灼!


    「曾總,我想單獨聊幾句。」沈寒又是開口。


    曾樓南雙眸無比凝重,他緊緊盯著沈寒,卻是迴道,「我沒有時間。」


    像是要躲閃,像是要迴避,更像是恐懼聽到任何一絲不祥的消息,所以他撂下一句話,就要邁開步伐遠離,徹底的遠離此處,遠離他,遠離不在此處的另外一個人……


    「若水小姐病了——!」可當他即將跨出大門的瞬間,沈寒的聲音再度響起。


    是那樣的驚懼,像是一支利箭穿梭而過,曾樓南原本疾步而行的步伐被止住,他無法移動,無法迴眸,更無法出聲……


    「曾總……」唯有一旁的下屬在唿喊,瞧見情形不對,示意其餘幾人紛紛退出。


    那道門就在眼前,卻被緩緩關上了,是曾樓南的眼前,映下一道黑暗……


    他不疾不徐迴眸去,冰冷的男聲劃破空氣,「她病了,就該去找醫生!你來告訴我,又有什麽用!」


    終於四下無人,他的聲音帶著莫名的怒氣以及慌忙,沈寒對著他道,「醫生也沒有用了。」


    「……」曾樓南定住了!


    他徹底的定住了!


    那些積聚在胸口處的反駁斥責,還在不斷起伏的情緒,卻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突然全都被打散了一般……


    沈寒就站在他的前方,那樣剛毅的男人,此刻正難掩悲哀說,「去年下旬的時候,若水小姐的病情復發了。她現在就在英國倫敦,和蔓生小姐住在一起……」


    曾若水病發的時候,還不願意告訴任何人,包括沈寒在內。


    可沈寒還是發現了她的異樣,她獨自悄悄去醫院,又悄悄去做檢查,當檢查報告出來,沈寒距離醫院隔著一道馬路,他看見她那樣傷心的哭泣……


    因為命不久矣,因為人生一場,卻連生的希望也不再擁有!


    直到他陪伴曾若水前往英國倫敦後,他才將此事告知了林蔓生,因為他知道時日無多……


    曾樓南還僵在原地,腦海裏卻跳出三個字:不可能!


    「她的病早就好了!」他冷不防怒道,「去年的時候就已經好了!沒有復發,她身體裏的腫瘤細胞也早就切除了!」


    沈寒也希望是這樣,他真的希望,然而事實卻是,「若水小姐的病症,本來就很有復發的危險,現在病危通知書也已經下來了。」


    這也是遠在倫敦的林蔓生,告知他的近況……


    沈寒此次會來,隻是想來問他,「曾總,您不去看看她嗎?」


    去看她?他為什麽要去,他又憑什麽去?


    曾樓南似瘋魔一般冷酷道,「我和她早就沒有任何關係!」


    ……


    所以,他竟然拒絕?


    沈寒未曾料到這樣的迴答,他急迫道,「若水小姐快要不行了!您都不願意去看她一眼?請您去看她,請您現在就去倫敦,看她一眼……」


    他怎會不知,她心中所念所想,縱然她早就放棄,早就不曾有過任何期待,甚至是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還會再相見……


    可是,沈寒必須要讓曾樓南前往倫敦去見她!


    「我不去!」曾樓南卻堅決道。


    沈寒一張臉龐鐵青,是被憤怒所染,眼見他就要奪門而出,他再也克製不住上前,他一下按住他的肩頭,揪住他的衣領質問,「你去不去!」


    「不去!」曾樓南還是那句話,更是冷眸道,「沈寒,你要陪著她,你隻管去!沒人會攔你!」


    他所說一切簡直是混帳,逼得他冷靜全無!再也顧不得那些身份,顧不得他是她心中深藏之人,沈寒掄起拳頭狠猛揍上他,「你對得起她嗎!你對得起若水小姐對你這片真心嗎!你怎麽能連最後一麵,都不去見她!」


    「你的血是不是冷的?你還有沒有人性?」沈寒不斷質問,他的拳全都落在他的身上,每一拳都用盡了力氣,每一拳都是在為那個傻傻愛上一個人,卻最後什麽也沒有的女人不甘,「她怎麽就會愛上你這樣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她怎麽就會!」


    曾樓南被他猛揍了一通,他亦是身形高大,卻沒有一絲躲閃,隻是任由他每一拳落在身上,那些痛楚不過是皮肉,可五髒六腑卻不知為何像是被割開一樣,所以口中嚐到了一絲血腥味……


    「哐——!」是身體被撞擊向那道門背發出了聲響,卻也驚動了在外守候的下屬,下屬開始推門,探頭一瞧發現了異樣,「曾總!」


    曾樓南竟被毆打!


    幾個下屬齊齊上前拉住了沈寒,另外一人則將曾樓南攙住,「曾總,要不要報警?」


    曾樓南臉色泛白,嘴角流著鮮血,臉上也有掛彩,更嚴重的是他的身體,被這一通揍得不輕……


    「放他走……」很輕的男聲,丟下這句話後,曾樓南搖晃而出。


    「曾樓南!你真冷血!曾樓南!你沒有人性!」那些痛斥聲還在傳來,一直伴隨在耳畔,從電梯一路往下,曾樓南的眼前開始模糊。


    「曾總,我送您去醫院?」下屬擔憂詢問。


    曾樓南卻抬手示意不必,他隻是往大樓外走。他就要迴曾氏總部大廈,那座大廈是新建的大廈……


    眼前漫天白雪不斷落下,他就在這裏,他哪裏也不會去,他早就沒了資格,早就不該再過問任何一絲屬於她的消息,一絲也不該……


    她的身邊,不該有他在,而是另一個人,一個真正待她好的人才是……


    她該長長久久幸福永遠才是……


    所以,他絕對不會,絕對不會去找她,不會去見她……


    隻是她的臉,就在這片白雪之中映現於眼前,曾樓南一下捂住被重拳猛擊的胸口,吐出一口鮮血!


    「曾總……」下屬被嚇壞了,開始不斷唿喊。


    聽不見了,聽不見那些嘈雜聲音……


    曾樓南隻記起過往歲月,是那道女聲張揚笑著道:等新喬遷的大廈建好,就將合生製藥這幾個字打造得金碧輝煌!我就瞧著這幾個字一輩子都夠開心得意了!


    哪來的一輩子?


    你不是說……


    你不是說,會好好活下去……


    ……


    英國倫敦的公寓裏,蔓生正在通話。


    當得知一切後,她凝聲問,「他不願意來見她?」


    那端的沈寒沉默片刻道,「他是這樣說……」


    蔓生沒了聲音,她不知道自己該有怎樣的反應,隻是覺得心中一空。


    「若水小姐……」沈寒低聲問道,「她有沒有提起他?」


    蔓生一想到曾若水,這十餘日以來,日漸消瘦被病痛折磨到無法安睡,她時常昏睡不醒,醒來的時候也是渾渾噩噩。


    可她開始提起很多事情,從前她們「三劍客」在學校裏一起相處的時光,從前最快樂最單純的時光。


    她也提起了很多人,學校裏的同桌,曾經追求過她的男孩子,還有她暗戀過的高材生,她還提起了她的父親,提起了曾夫人,也提起了曾如意……


    最後,她也提到了她的母親,那是曾母。


    曾若水閉著眼睛,她的眼眶早就泛紅,她喃喃說:我恨她,是她讓我誤會,是她不該介入別人的婚姻,她不該愛上我爸……她還讓我拿掉我的孩子,我恨她……可是……可我想她了……


    她不斷訴說著自己的恨,自己不願承認卻又無法阻止的想念,那些眼淚濕了睫毛,她又說:如果當年,我的孩子還在,會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會不會和小寶一樣,長得那樣可愛……


    她幾乎是自言自語詢問訴說,也不願意去聆聽任何答案,她不過隻是迴憶而已,不過是難掩一絲惋惜而已……


    可是到了最後,她又笑著道:還好,那孩子沒有出生……不然我才是造孽……我沒有那樣幸運,奇蹟不會降臨到我的身上……


    蔓生去握她的手,那樣消瘦的手。


    病症下孕育的孩子,十有八九都不會如常人健康,這個世界上不是沒有奇蹟,可奇蹟實在太少,她不會有那份幸運……


    她聽著她所有的話語,所有的迴憶,卻始終不曾聽見她提起一句……


    「她沒有提起他?」沈寒又是追問。


    蔓生輕輕「嗯」了一聲,她真的不曾聽到曾若水提起曾樓南一句,哪怕隻是隻字片語,卻全都沒有!


    她可以提起父親母親,甚至是曾夫人又或者曾如意,卻沒有再從她的口中聽到有關於曾樓南任何的話語。這個人,就像是從她的生命裏消失,根本就不曾存在過一樣。


    可是蔓生知道,那是她的癥結,那是她心中不可碰觸的癥結!


    若說沈寒是她放不下的真心相待之人,那這隻字不提的曾樓南,卻是她心中禁忌……


    「我會想辦法!一定讓他來見若水小姐!」沈寒發誓道。


    蔓生卻輕聲說,「算了,沈寒,不要勉強了……」


    可以將那個人綁到這裏,可是一個人的心又怎麽能綁住?


    蔓生掛了線,她靜靜來到曾若水的房間。


    寶少爺正陪伴在她的身旁,蔓生走近道,「小寶,你該睡覺了……」


    少年乖乖道晚安離去,「曾阿姨,晚安。」


    蔓生來到床畔坐下,曾若水睡了一整天,夜裏邊幽幽醒來,卻因為疼痛讓她睜不開眼睛,可她知道是她在她身邊,所以那樣安心。


    「蔓生……」曾若水輕聲唿喊,蔓生去握她的手,隻想讓她知道,她還在,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蔓生聽見她說,「蔓生,我有一件事,要你幫我……」


    「你說……」蔓生立即答應。


    曾若水氣若遊離道,「我不要舉辦葬禮,就讓我安安靜靜的走……」


    「好……」蔓生艱澀應聲。


    「也不要讓小璿來迴跑了,她還在坐月子……昨天你給小璿打電話,我聽到她的聲音,那樣高興……你知道,我不喜歡那些哭哭啼啼的場麵……」


    「好……」


    「等我下葬以後,小璿要是問起我去了哪裏……你就告訴她,我去了一個特別高特別高的地方……我在那裏看著她,也看著你們……」


    她不斷說著,蔓生也不斷應著,「好……」


    像是沒有了不放心之事,曾若水又睏倦了,隻是臨了,她還有一些不安心道,「阿大離開的時候,我對他說……要照顧好自己,找一個好姑娘,娶她愛她一生一世……」


    「他會找到麽……會麽……」她重複念著,那樣渴望得到一個肯定迴答。


    蔓生應道,「會……他會的……」


    「那太好了……太好了……」終於放心,她復又睡了過去,「蔓生……我好想去泰晤士河邊……看風景……」


    「明天我就帶你去……」可是蔓生的眼淚,卻還是落了下來。


    ……


    公寓的房間裏,寶少爺躺了下來,他躲在被子裏,卻悄悄在打電話。越洋電話,打給遠在另一個國度的自家老爸,「最近曾阿姨一直在睡覺,而且每天都會流鼻血,她很痛的樣子……」


    「我每天都有陪曾阿姨,媽媽也是……可是……」


    ……


    同一時間,港城宅邸的書房裏,尉容正握著手機,聽見自家兒子說著:可是——


    「可是,媽媽好難過的樣子……媽媽哭了……」少年的話語傳來,將他一顆心也揪起,「爸爸……可不可以讓曾阿姨不要生病……」


    望著冬日夜景,尉容卻在想,想人這一生多少無能為力之事,多少懦弱彷徨之時。


    旁人沒有辦法去勸說,也唯有當事人……


    生老病死更無法抗爭。


    蔓生,我多麽想飛越汪洋,不為見你……


    隻為給你擦眼淚。


    ……


    夜已經深了,冬日宜城十分寒冷。


    那輛車子停靠於曾氏大廈路邊,沈寒在車中注視著前方。突然瞧見路邊一輛車停下,他猛地下車追了上去,「曾樓南——!」


    「站住!」下屬立刻阻止,也認出了對方,「曾總,又是那個人!」


    竟然又是昨日在市政大樓裏對曾總出手那個男人!


    沈寒握緊了拳,卻不似先前狂亂,他已恢復了冷靜道,「我隻是來還一件東西!」


    曾樓南臉上的淤青未褪,他停在原地,下屬則是走遠了一些,退到不會打擾的地方靜待。


    曾樓南望著沈寒,卻見他從口袋裏取出了一物遞到麵前,那竟然是一張八千萬的支票!


    這張支票,是曾經他私底下聯繫了容少,而容少又聯繫了冰城歐佬。原本,沈寒也曾在歐佬手下辦事。可後來跟隨了曾若水後,就向歐佬請辭。出於道義,他問心有愧。


    他不願向容少開口,也不願以這樣的方式去向歐佬求助,可當時情況下,他的確拿不出這筆錢。


    原本是有八千萬的,可那個時候,他所有的錢,都給了曾經居住成長的村裏。因為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可憐的是村長連同整座村子都被開發商欺騙,需要賠償巨額款項。而他就拿出了這筆存款,為村子度過了難關。


    但是誰想,這筆錢居然是曾樓南拿出!


    他竟然也私底下聯繫了容少!


    「這是你的錢,和我無關。」曾樓南迴道。


    「還給你!」沈寒卻那樣執意。


    曾樓南卻提醒,「那張八千萬支票,早就在曾家。」


    當年的支票已被曾夫人收在曾家,而這筆錢,卻是沈寒在歸國後,用今後的人生向歐佬換取。


    他放棄自由,他不願在最後時刻再相欠,隻為曾若水換取一份徹頭徹尾的兩不相欠……


    「你就算扔在這裏,我也不會動一分錢!」曾樓南卻似發狠道。


    沈寒一下緊握住這張支票,就在寒風凜凜中,他不禁問,「既然是負心人,那就該絕情徹底!你不該在當年想著辦法將她風光出嫁!你不該主動找上我,還問我是不是對她真心實意!你更不該,對我說那樣的話!」


    就在當日,沈寒拿著聘禮前往曾家提親,當一切結束後,他被曾若水委婉拒絕,下樓之後告別林蔓生,就接到了他的來電。


    他約他相見,是他對他說:她嫁給你,是最好的選擇!我祝福你,祝福你們幸福快樂!


    「到了今天,她哪裏還有幸福,哪裏還有快樂?」沈寒彷徨質問,而他的話語震懾著曾樓南的心。


    卻再也沒有了旁的話語,沈寒轉身離去,那張支票被他狠狠塞入他手中……


    眼前人去無蹤,曾樓南還怔愣握著這張支票,是下屬前來道,「曾總,夫人就在大廈辦公室等您……」


    可曾樓南卻全然不顧,他猛地迴神,卻將那張支票撕得粉碎,他一揚手,支票碎片如雪花飄向遠空……


    「樓南!」是曾夫人的聲音傳來,她得知他就在樓下,所以急忙前來。


    曾夫人疾步來到他身邊,瞧見他神色倉皇,令她擔憂,可他卻說,「我要離開幾天……」


    「你要去哪裏!」曾夫人一下拉住他,不肯讓他離去,「樓南!你不要去!」


    沈寒對他大打出手一事,曾夫人已知曉,「我不準你去!樓南,你不能再和她有任何關係!」


    「媽……」曾樓南輕輕喚她,初次對她道,「她的父親有罪,可她沒有罪……」


    曾夫人一怔,是曾伯齡謀奪曾家一切,取而代之害死了曾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曾伯廉,她的父親是他的殺父仇人,她的父親更是陰險娶了她,又謀劃了那麽多年的罪魁禍首!


    「我不會和她在一起,這輩子都不會……」曾樓南失魂一般,他低聲說,「你放心……你們都放心……我絕對不會……」


    耳畔,不斷浮現當年淩亂一切,當突如其來的殺父之仇浮出水麵,當兄妹關係變得錯綜複雜,當他以為可以擁有幸福的時刻,當他願意付出一切,甚至是忘記這段恩怨的時候,可是她們卻說……


    ——樓南,你要是和她在一起,我就死給你看!你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親!他是被曾伯齡害死!曾伯齡是曾家養子,你是曾家的繼承人,你是曾家唯一的繼承人!那個孩子不能留,孩子的外祖父絕對不能是曾伯齡!


    ——你放了若水吧,我求你了,放了我的女兒吧!樓南,看在這麽多年相識的份上,看在若水曾經和你有過一段感情的份上!你的母親不會同意,我也不願意若水知道這一切!她的孩子不能留,她病了,她是不能生下這個孩子的,可她自己都不知道!


    ——樓南,你還不快做決定!你是真的想看著媽媽死嗎!


    ——你要是不放了她,那我隻能去警局,我懷疑你的母親害死了伯齡!他平時服用的藥有問題!難道你就不怕她坐牢!


    她們不斷在對他說,逼著他在做決定……


    可是此時此刻,早顧不得了,早無所謂了,早就一錯再錯,早就無可挽迴,他早就不求未來,曾樓南放開了阻攔他的手,「可我要去找她。」


    ……


    英國今日迎來暖陽,泰晤士河畔風景甚好。


    河畔邊上有兩道身影身影駐足。


    她撐一把傘,為輪椅上坐著的她擋去寒風。


    曾若水坐在輪椅上,因為病痛折磨,她早就消瘦,曾經冰冷的美人,如今孱弱不堪。她閉著眼睛,幾乎不能夠清醒,意識早就朦朧,卻像是做了一個夢,所以夢裏她喃喃說,「泰晤士河……真得好美……」


    蔓生陪伴在側,沉默中聽見她呢喃喊,「哥……你說過……會和我一起去……」


    突然,她怔住了!


    那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唿喊曾樓南……


    蔓生無法迴神,因為這一聲隻在夢中才會有的唿喊,更因為麵前突然出現的男人,他正往她而來,風吹起他的黑色風衣,他越走越近……


    無聲之中,誰也沒有開口,他伸出手接過她手中的傘。


    蔓生往後退去,退到了一旁。


    傘輕輕晃動,陽光落在曾若水的臉龐,似驚擾了她,讓她勉強睜開眼睛……


    蔓生瞧著她,是那樣混沌的模樣,她仿佛還在夢中,所以才會聽見她說,「哥……你來啦……這一迴你沒有騙我……」


    曾樓南輕輕應聲,「嗯……」


    可現下一切都不是夢,不是幻覺而是真實,但蔓生不忍心去喚醒她。


    或許也隻有在自以為的夢境中,她才能不顧從前過往放下那些傷害,忘記家仇恩怨,她才能夠這樣無所顧忌,歡喜迎接他的到來,才能讓那雙眼眸閃爍著許久不曾見過的期許,就像是迴到了青春年華,燦爛猶如時夏繁花。


    偶爾聽聞兄長前來看望,她便打扮好,去到大學校門口等候。


    偏偏等到他一出現的時候,她假裝漫不經心,也隻是剛剛抵達。


    可她一開口,卻泄露了剎那間的雀躍,唿喊著那一聲:哥……


    瞧著他們靜靜眺望河岸,蔓生轉身退走。


    她獨自遠離,遠去這片河岸,遠去身後處輪椅上的她,還有為她撐傘的他……


    陽光柔柔灑下光芒,落在她的臉上,她的身上,可她的眼眶早就濕潤,眼前更是模糊不清,看不清南來北往的人,看不清那些飛逝而過的景物……


    她早就看多了生離死別,早就經歷了無數場再也不相見的分別,可為何還是會憂愁還是會想要流淚,還是會害怕,還是會有念想……


    想著太平盛世,想著親人友人安好,想著孩子健康快樂……


    「嗡嗡——」手機響起鈴聲,大抵是餘安安來電,蔓生拿起直接接聽,「安安,我一會兒就到公司……」


    但是電話那頭卻傳來陌生又熟悉,更是久違的低沉男聲——


    他在喚她,「蔓生。」


    其實不算太久,可又好像是過了幾個世紀,她方才聽到他的聲音,那樣近的傳來。


    她不應,她不能應聲,因為她的眼前愈發朦朧,那早已被淚水占據……


    等不到她的迴應,所以他愈發一次又一次唿喊她,「蔓生,蔓生,蔓生……」


    瞧著繁忙街頭,分明不曾有人朝她狂奔而來,可是他的臉龐卻那樣清晰閃現,閃現在她的眼前她的腦海裏,她站定不動,任由淚水滑落臉龐。


    他們克製著不通話,不去打擾彼此,更不許諾彼此何時再可以相見,隻用書信往來,其實她那樣高興,可以活在同一片天空下,這已足夠……


    然而這一刻,麵對即將消逝的生命,她無法再克製。


    她忍不住告訴他,「尉容,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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