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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長夢知道,自古伴君如伴虎,常伴君王身側,就算再大的權勢,也是稍有不慎便萬劫不複,再說他也不想畢生心血,淪為帝王監視群臣把控朝政的工具,那樣一來,也就和自己最心愛的弟子,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了。


    於是在第二次受到天子宴請的時候,李長夢在宴會上,婉拒了天子讓他出任國師的想法。


    在消沉了長達兩年的時間後,吳越終於逐漸走出了心愛之人香消玉殞所帶來的陰霾,於一天中午,弟子把午飯送到房門前的時候主動走了出來。


    兩年以來,始終沒有人真正見過吳越,就連負責將一日三餐送至門前的弟子也不例外。所以這天冷不丁見到老師出來,這名弟子都驚呆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原來這是自己的老師。


    因為整整兩輪春夏秋冬不見陽光,吳越已經變得蒼白了許多,同時一頭的亂發,也已經隱隱有些發白,甚至鬢角發根已經完全變白。要知道,雖然他已經在畫靈一道上獲得了不少成就,將同門師兄弟遠遠甩在身後,座下也已經有了不少弟子,但真正說起來,這個曾經的少年,也不過隻是三十出頭,剛剛過了而立之年。


    看著這個本該正值風華,卻一臉蒼老之相的弟子,李長夢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思量再三後,最終還是同意了他想下山遊曆,徹底化解心結再歸山,從此一心向道,再也不問紅塵之事的請求。


    大禍也正是由此釀下。


    一再對李長夢禮遇有加,新天子的目的,就是讓這個一代宗師為己所用,所以在宴會上遭到正式拒絕,自然龍顏大怒,當庭嚴厲斥責,並列出了仍然在逃的,以吳越為首一幹邪徒,利用畫靈之術多行不義,為禍蒼生的三大罪狀。


    其一、利用邪術故弄玄虛,散播謠言,借助無知百姓壯大,成立邪教大範圍蠱惑人心,盤剝打壓不肯入教的氏族百姓意圖謀反,致使民間大範圍棄耕從教,教徒四處燒殺搶掠,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其二、利用邪術禍亂朝綱,脅迫控製文武百官,勒令百官依附,橫握權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致使朝政癱瘓,各部衙門均無人主事,形同虛設。


    其三、利用邪術蠱惑帝王,致使其沉溺聲色之中,不思朝政,性情大變,喜怒無常,好高騖遠,廣興戰事,導致天下大亂災禍四起,餓殍遍野,民不聊生。


    三條,皆是有理有據鐵證如山,當誅九族,車裂淩遲也不足以償還的不赦大罪!


    帶著兩個弟子下山入世後的吳越,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到處遊曆散心,或許是心裏仍然放不下已經陰陽兩隔的愛人,又或許是為了徹底斬斷情絲,下山後的第一個地方,便去了那個官家小姐的墳塋,在墳前靜坐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於清晨時刻,身披露水離開。


    此後不短的一段時間裏,吳越及兩個最信賴的弟子,完全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裏,仿佛世間再無其蹤跡。


    誰也不知道的是,其實在閉門不出的這兩年裏,吳越並非一直都沉浸在思念痛楚中。實際上這僅僅隻是占了起初的很少一部分的時間,而在相當一部分時間裏,其實他是快樂的,之所以閉門不出,年紀輕輕卻變得蒼老,也是因為那相當的一部分時間裏,完全沉溺在歡愉之中,樂不思蜀而已。


    一切緣由,得迴到那名官家小姐,香消玉殞之前的某一天。


    那是一個剛剛下過一場小雨的下午,陽光將滿天的白雲照射得無比昏黃,也為窗台外披著雨珠的點點薔薇骨朵披上了一層稀薄的別致色彩。窗台裏,紗帳中,一對剛剛經曆過了較為激烈的情緒波動的有情人,正在承受著風雨過後的泥濘煎熬。


    “吳郎,我已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之人,你……放棄吧,有郎這番情誼,我縱使現在就被那上天收走性命,也死而無憾了。”不知沉默多久後,已經有些時日下不得床榻的妙齡女子柔和道,由於連日的病痛折磨,她原本如花容一般的嬌顏,此時儼然已經失了大部分色彩,眼窩凹陷,麵無血色,就如那尚還來不及盛開,便已經枯萎,隨著黃昏的雨墜落的薔薇骨朵。


    “君子不能言而無信,我雖不是君子,也不想做那頑固不通的君子,但也不想失信於人,更不願失信於你。說了要將你醫治好,帶你一起策馬奔騰,賞盡風花雪月棧橋銀瀑,便是要將你醫治好,遍遊天涯海角,讓我此時放棄,我做不到,萬萬做不到。”眉目清秀,但早已被鬱鬱陰霾所占據的吳越搖搖頭,他心中此時已經沒有多少悲痛不舍,也沒有太多時間去暗自傷懷,因為他要醫治好麵前的心上人,不計一切地去醫治。


    師門傳授並不單單隻有畫靈之術,同時也會有大量醫術及耕讀之術,做為老師眾多弟子中最優秀的一個,他的畫靈之術和醫術已經達到了一定巔峰,疑難雜症,尋常病災根本不在話下,但卻偏偏醫治不了世間最想醫治好的人。這無疑讓他從心底深處,感受到了一股極大的挫敗感。


    “別了吳郎,沒用的。從三月時晉王策馬奔騰而過,驚擾路人避之不及,也驚到我阿母,一時脫手將我跌入寒水中時,我就已是必死之人,能活到現在遇上吳郎,已是僥幸之至之事,我已別無怨言……”床榻上的女子輕咳著說。


    “你身子虛,就不要多言了,好好養足精神吧,我不會放棄,便是放棄自己,也不會放棄醫治你,若是在你有生之年,終究還是無法籌到良方將你治好,我便……和你一起死,我心意已定,無需再多言。”話音未落,吳越便將一根手指,放到了她已經不見半點血色,蒼白如蠟的唇上。


    “郎又是何苦這般執拗呢?有郎這句話,妾身便心滿意足了,隻可惜終究是那福淺命薄之人,無法與郎結成夫妻之實,相夫教子。”床榻女子輕輕笑笑,綿軟無力地抬起一隻手,將覆在唇上的指移開握住後,笑道:“妾身雖已是必死之人,卻已想到了一個好去處,若功成,說不得便可一直伴在郎身邊,不離不棄,不知郎可想聽否?”


    “什麽好去處?”聽聞有此等好去處,吳越當即便提起了幾分精神。


    天子初登皇極,問鼎天下,正值龍遊四海,銳不可當之時,當庭震怒,自然萬物瑟瑟,鏗鏘有聲。所幸朝中有心保全李長夢者不少,文武諸臣也避之猶如瘟神,雖有心鏟除,卻也擔心適得其反,真將李長夢逼到國師之位上,因此也不敢斬盡殺絕,於是便聯合道門有心之士一起,聯保李長夢周全。


    而天子雖忌憚畫靈之術傳播,重蹈前朝覆轍,無法使之為皇室所用,便有心斬草除根,但麵對滿朝聯名作保的文武,再加上李長夢早已過了期頤之年,不在法度可追索範圍內,又屬新朝祥瑞,卻也別無他法。於是在君臣互相博弈過後,與道門一致達成共識:允許畫靈之術,以單傳方式延續,放歸大弟子,及其座下弟子袁清茂自由,與師尊李長夢一道離開,但要立誓不再讓畫靈之術外傳,也不得再有私產,不得再染指朝綱,不得再煽動人心,由道門監督,若有違反,道門同罪。與此同時,已經在押的門徒也將終生陷於牢獄,確保畫靈之術不會再外傳。


    做為迴報,離都之時,李長夢主動請求天子,準許自己搜尋仍然在逃的逆徒吳越蹤跡,親手清理門戶後,攜頭顱迴都複命,獲得恩準。


    於是此後餘生,李長夢攜陳安袁清茂遍尋世間,查找吳越一係蹤跡。


    數日後,薔薇開,月滿圓,正值夜深人靜時。


    所有仆從皆已經被驅趕至了門外,不得竊聽偷看,樓閣香閨裏,隻剩下裝扮一新,穿上了最喜歡的綠羅裙,插著情郎送給自己的銀釵,從而顯得精神好了不少的小姐,和一身書生打扮的吳越。


    “吳郎,妾身是不是變醜了?”看著默默為接下來做準備的吳越,依窗而坐的小姐問。為了掩蓋她的病容,顯得精神一些,丫鬟們往她臉上,尤其是眼窩處撲了一層厚厚的粉,又抹上了腮紅,嘴唇也紅得有些發豔,猶如塗上了鮮血,因此看起來有些怪異。


    “不,很美,極美,比此時的銀月,和院子裏將開的薔薇都美,我會永遠記得你最美的時候。”剛剛磨好了顏料的吳越抬起頭笑著迴答,但眼睛裏卻沒有笑意,隻有盡量藏得很深,卻無比濃烈的悲痛與不舍。


    這悲痛不舍看起來甚至有些絕望。


    “那……我們現在便開始吧。”小姐盈盈一笑,這一刻變得清澈了許多的眸中,滿滿都是笑意與愛意:“過不了一會,妾身便能以另外一種方式與郎相會,日日夜夜相伴,永生不離了。”郎君精通醫術與畫靈之術,而她雖體弱多病,卻也是聰慧玲瓏之人,數年卿卿我我耳濡目染過來,也早已在情郎熏陶下,無形中對畫靈術有了頗深的認知和領悟。


    盡管她從來也不曾真正動筆學習過。


    所以在花了數日時間後,她終於成功說服情郎,同意了她已經在心中停留了一段時間的想法。情郎天資聰穎,一點即通,在同意了這個另類的、別致的將心上人永遠留在身邊的想法,邁出了那極難的一步,越過了心裏那道門檻後,也很快便構思出了更加完善,確實可行的方法。


    沒有再說話,斂去眼中心中的悲痛,起身走到伊人前,在額頭留下長長一吻後,吳越迴到長桌後屈膝坐下,拾筆在已經攤好的畫紙上畫了起來。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將心上人畫在畫中,永遠留在身邊。


    因為是永遠留在身邊,也想畫出心愛之人最美的那一刻,所以他畫的也不再是常用的、色彩單一的水墨畫,而是真正加了丹砂和青雘,色彩也更多樣化的丹青圖。


    丹青相較於其它顏料,保存的時間更長久,不易褪色,因此也象征著堅貞不渝。


    矢誌不渝,丹青永恆。


    伊人倚窗而立,手執羅扇,窗外是絢爛花海,銀月當空,群星璀璨。


    隨著有生以來最用心,也是最痛心的一張圖畫完,依窗而坐的心愛之人也完全沒有了氣息,但是卻依然保持著一開始的坐姿和笑容,雙眼微闔,在明亮的燈火與明月照耀下,綻放著微微晶瑩的光,情意盎然。


    此後閉門不出的兩年,吳越每天深夜都會和被他畫進了畫裏的心愛之人相會。一開始是心上之人從畫中出來,後來是他進入畫中與愛人相會,便在他們永別,同時也是永遠在一起的那一天的樓閣深閨裏,窗外永遠是花海絢爛,盈月皎潔。時間在這裏靜止,沒有日夜交替,四季輪換。


    花永恆,月永恆,人永恆。


    但,沒有什麽是真正永恆的,即便畫中的心上人也不例外。看著心上人越來越無精打采,那間熟悉的樓閣也越來越透明,像氣泡一樣仿佛隨時都要破滅不見,吳越感受到了極大的危機。


    於是在閉門不出兩年後,他選擇了下山尋找,能真正永遠留住心上人的方法,也成功找到了辦法。


    此後,遇上的每一個心儀他,或者他心儀的美豔女子,都會被他以同樣的方式畫到畫中,以“魚嬰守元,亂心之相”之人生魂喂養。


    再迴到畫靈派時,吳越也已經有了另一重新身份——最近興起,名聲大噪的“聖元教”神秘莫測的教主,教徒眾多,虔誠而狂熱。


    而那些“住”著美豔女子的畫,也被他以獎勵的方式,賜給了最忠心的追隨者,以此激勵教徒,或者贈給了朝中大員培植勢力。其中最驚豔、最令人驚心動魄流連忘返的一幅,則通過滲透至後宮的脈絡,獻給了正值壯年的當朝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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