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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三月到九月,唐寧一直奔波在運送糧草的道路上。蘭州、會州、保安軍、延安府都是他去過的地方。


    天氣從溫暖到炎熱再到涼爽,西北的風沙卻一直沒停下來過。


    同樣的,裴仙童對自己的刺殺也沒停下來過。六個月裏她一共來了二十七次,即便是夏天最炎熱的時候她也不打算放過唐寧。


    好在有林威在身邊,最危險的一次是那把劍從自己的肋下穿過,在腰間劃了一個半個指節深的口子。


    如今雖然傷愈,但仍覺刺痛。唐寧怎麽想也想不明白裴仙童為什麽執著要把自己殺了,但這個女人卻讓他感覺到了嚴重的威脅。


    從一開始讓林威不要殺了她,到唐寧看到她就讓弓弩手放箭,鬼知道他都經曆了些什麽。


    六個月下來林威的臉上多了許多滄桑,齊複也差不多。


    西北之地的風沙很大,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風沙吹打的痕跡。


    而是唐寧十八歲少年的麵龐上不見變化,這是因為他用麵紗罩住了臉……


    從延安府迴來慶州已經快九月中旬了,本以為還有任務派下來,沒想到章楶卻要見他。


    唐寧想了想,大致能夠想出一個緣由來。


    在他四處奔波忙碌的這段時間裏,齊獻瑜也沒閑著,如今身為權環慶路醫官都監的她就算是唐寧見了也要行禮。


    由於章楶讓她放手施為,她便在慶州把跟唐寧商量好的那一套傷員安置方案給落實了。


    選五百人加以簡單的訓練充任護士,又找了六十個軍中的金瘡醫,折傷醫來普及醫療知識。這五百人加上六十個大夫,就組成了一個比較基礎的傷兵營。


    沒有那麽多的傷兵供她測試,所以目前是個什麽效果也不太清楚。不過偶爾有訓練時不慎受傷的將士去了之後,迴來都是一致打了五星好評,說這傷兵營要他們住一輩子都願意。


    齊獻瑜能做到這種程度一方麵是她自己本身就有這個本事,但另一方麵也是唐寧出了不少力。


    當初唐寧寫的那封奏折裏麵,就大致的描寫了一個後世醫院的輪廓。並且表示現在軍中的醫官製度鬆散,隻有分類而無上下級。


    這樣的結果就導致大多數的大夫都在渾水摸魚,沒有上進心。其次也是難以管理,這一坨那一坨的,把人喊過來都是一件費勁的事情。


    除此之外唐寧還極力推薦齊獻瑜,其中有三分之一的篇幅都是在誇讚齊獻瑜的專業。


    於是齊獻瑜獲得了天大的殊榮,趙煦跟宰相劉摯商量之後,專門給齊獻瑜量身定做了一個官職,也就是之前說的權環慶路醫官都監。


    並且還在環慶路的軍中試行醫官分級製度,根據以前的貢獻來分別敲定官職。


    章楶要見自己,多半也是因為這事。想到此,唐寧便哼了一聲。


    正好,自己也想問問憑什麽齊獻瑜都當了七品官了,自己還是這個督運使幹到死?


    章楶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唐寧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覺得這就是個長相頗為英氣的和善老頭。


    濃眉大眼國字臉,嘴角似乎是不自覺的勾起,落在人眼中,便好似在微笑一般。


    鼻翼兩側是深深的法令紋,但卻不顯得嚴肅。興許是因為他嘴角一直在勾起的緣故,他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根本就沒


    有身為一地戰區主帥的威嚴感。


    一把一指半長的胡子蓄在顎下,嘴唇上方也留著兩綹不太濃重的山羊胡。


    他的耳垂很大,頭上頂著一個發髻,中等身材,看上去年紀也不小,但站在正廳的房簷下,卻站的及穩,這說明他的身體不錯。


    這個身體倍棒,發須皆白的老頭子在自己家中接見唐寧的時候,隻穿了一身樸素的便衣。


    見唐寧穿著一身皮甲就晃晃悠悠的進來了,章楶便背著手站在廳堂門口上下打量著唐寧。


    唐寧走到章楶近前,單膝跪地抱拳道:“卑職唐寧,見過安撫使大人!”


    章楶伸手把唐寧攙了起來,笑眯眯的道:“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


    你師父在老夫這裏把你誇的天花亂墜,老夫還覺得是你師父學壞了。現在看來,他那句舉賢不避親說的不錯。


    光是剛剛從大門走進來,看在老夫眼中就當得上是一個好後生。


    來,先去了甲,你我二人再進屋說話。”


    唐寧心說這些當官的沒一個是好相與的,尤其是章楶這種一上來就跟你客氣的,沒準就是憋了一肚子壞水的主。


    自古以來都說相由心生,但唐寧可不相信章楶內心裏會像他看上去這樣人畜無害。


    兩邊各上來一個身材壯碩的護衛幫著唐寧把身上的皮甲脫掉,然後又取下唐寧一般隻當做裝飾的佩劍,最後才示意唐寧進去。


    唐寧心想這幫家夥看自己就跟看犯人一樣,不過沒搜身也算是給足了自己麵子。


    邁步跨過門檻,進了正廳,不見別人。就見一個年齡比自己還要小幾歲的少年在倒茶,章楶則是笑眯眯的坐在椅子上,衝唐寧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椅子示意唐寧坐下。


    “從冰雪消融到秋風颯爽,你來這裏也有半年了。這半年下來,在這邊的所見所聞,有沒有讓你產生什麽感想?”


    一上來章楶就用拉家常的方式跟唐寧套近乎,唐寧心中頓生警惕。


    想了想,發現他這番話沒什麽問題,不像是有陷阱的模樣。唐寧便清了清嗓子迴答道:“卑職深刻的感受到了邊關將士們的辛苦,這是卑職以前在潤州那般安逸之地所不曾感受到的。


    如果沒有邊關將士們守衛於此,令西夏人不得寸進,整個天下將會戰火連天,生靈塗炭。


    而光靠勇猛的將士也是不行的,如果沒有一個深謀遠慮,目光長遠,經驗豐富的主帥,也是難以抵擋兇狠的西……”


    章楶挑起眉毛抿了口茶,然後重重的擱在了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說人話。”


    “風很大,沙子難吃,路不好走。”唐寧老老實實的迴答。


    章楶撫掌哈哈大笑道:“言之有理,老夫剛到西北之時,也是這麽想的。哈哈哈哈!”


    瞅著章楶樂不可支的模樣,唐寧有些搞不懂這個人了。


    笑了一會兒之後章楶便停了下來,捧起茶碗又抿了一口,笑嗬嗬的道:“直言心中所想,是件好事,但是大多數的人都沒有這個勇氣。


    老夫身在慶州,才敢偷偷摸摸的說上一兩句。


    今天把你叫來,不是為別的事情。看在周瑾瑜的麵子上,老夫便要勸你一句。你可知老夫要勸你何事?”


    唐寧想


    了半天也沒想出來自己最近做了什麽糊塗事,撓了撓頭,拱手道:“還請安撫使大人為卑職解惑。”


    “三月份從慶州發出了一封折子,劉摯看完之後直接呈給了官家。官家批閱之後,朱筆一揮,慶州便多了一個權環慶路醫官都監。


    如果老夫說的不錯,這折子應該是你發的吧?”


    唐寧點頭道:“是卑職沒錯。”心中卻想,難道這老頭是個直男癌?見齊獻瑜得了官做,心中不爽?


    不過細細一思量,唐寧覺得也不至於,於是便按下心中想法,靜待下文。


    章楶靠在椅背上,放下茶杯,手臂卻搭在桌子上,食指輕輕敲著桌麵。


    “也許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你的所作所為卻給你自己帶來了麻煩。


    你這封折子實際上的意義與荊公的變法之舉沒什麽區別,隻不過荊公是從天下著眼,而你是從軍事入手。


    老夫不知道是誰給你提的議,但你自己以後可要小心。


    你這封折子相當於是加入新黨的投名狀,如今高太後尚在,舊黨勢大,此舉無異於頂風作案……”說到這,章楶看了眼唐寧,見他一頭霧水的模樣,便歎了口氣道:“你聽懂老夫在說什麽了嗎?”


    唐寧尷尬的道:“說句老實話,卑職……聽的不太明白。”


    章楶笑了笑道:“聽不懂是正常的,這裏麵利害關係複雜,你沒去過京城,自然不易理解……簡單來說,就是你現在不論本意如何,你這封折子送上去之後,就已經被打上了新黨的標簽。


    若不是因為有周瑾瑜,高誌潔,劉令三人聯名為你作保,此法想要順利施行可謂難上加難。而正因為此法通過,如今隻為了反對而反對的舊黨中人已經視你為敵了。


    老夫今日叫你過來,便是為了提醒你這件事。雖然你如今隻是一個小小的督運使,但老夫卻認為你的能力不止於此。


    在環慶路二十名督運使所統率的一萬將士中,你手下的五百人是最守紀律的。行路時,必有先鋒在前探路。休息時,必有哨兵負責警戒。


    這兩點說著容易,但唯獨隻有你做到了。由此看來,將來讓你來做某一路的經略安撫使,是能夠讓人安心的。”


    唐寧大驚,這怎麽嘮著嘮著,還拍上自己的馬屁了。


    這可受不得,唐寧連忙起身拱手道:“安撫使大人謬讚,卑職實不敢當。”


    章楶擺了擺手笑道:“行了,在老夫麵前也不用這般作態,老夫在你這個年紀,說出跟你一樣的話時,心裏不知道有多高興。


    周瑾瑜曾經也在老夫手底下做過事,老夫非常欣賞他。現在看到他的徒弟也是可造之才,老夫心甚慰之。


    今日叫你過來,也是老夫提攜後進之心發作,否則也不會有今日這番談話。”


    唐寧拱手施禮道:“多謝安撫使大人。”


    “老夫今日所言,你要謹記。新舊兩黨攻伐不斷,被卷入其中者,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你還年輕,這次就算了,以後可千萬莫要再淌渾水了。”


    “安撫使大人金玉良言,卑職必不敢忘。”


    “好了,沒什麽事的話,你就走吧。老夫難得能抽出一天時間來休息,你就別在這搗亂了。去吧,好好幹,老夫可是非常看好你的。”


    “……卑職告退。”


    。妙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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