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帝心中苦笑,果然是少年意氣。


    他雖貴為天子,卻也是仰仗文武百官與權貴擁護。


    一旦得罪於他們,這天子之位怕是要換人了。


    他已登基五年,還處處受掣肘,如此宏大之事,又豈能辦到。


    再開口,語氣已淡了幾分:“沈六元可知此事如何艱難?”


    沈逾白已知天元帝不願,此時便該退了。


    可他不願退。


    機會難得,若不抓住,往後怕是再難有了。


    世上之事,哪裏有十足把握才做的?


    隻要有六分把握,便該全力以赴。


    沈逾白姿態越發謙恭,音量卻絲毫不減:“此事非千古一帝不可為。”


    天元帝被氣笑了,一個小小編撰竟敢激他。


    不過是仗著自己對他頗有重視。


    “退下吧。”


    沈逾白行禮退下。


    待出了禦書房,方才發覺囊衣已被汗透。


    今日天子如此問他,必是心中有此念頭,可惜朝中局勢動蕩,想做成此事,必要再做許多準備,首先一點便需做出些卓然政績,壓下一眾老臣,徹底掌控朝局,還需國庫充盈,兵強馬壯,方可大刀闊斧進行土地改革。


    單單是第一步就困難重重,一個不慎就是滿盤皆輸。


    天元帝暫時沒那勇氣。


    沈逾白迴到偏殿時,薑清月並不在,想來是被內官帶去用午膳了。


    待到薑清月迴來時,眼神就有些不對:“聖上倒是重視沈六元。”


    話語間帶了些許怨氣。


    兩人一同當值,自己還比沈逾白早一科中進士,便是聖上要留人,也該是留他薑清月,而今卻隻將沈逾白叫去禦書房。


    薑清月為人一貫圓滑,從不當麵得罪人,今日卻如此直白,想來是對此事極為不滿。


    隻是此事無論如何也怪不到他身上。


    沈逾白道:“薑侍讀若有什麽事,大可奏請聖上。”


    薑清月臉色難看了幾分,卻並未再糾纏。


    此乃宮中,若鬧起來,必也沒他的好處。


    隻是接下來兩日,薑清月始終對沈逾白沒好臉色。


    天元帝自登基以來,隻點了三名狀元。


    徐直性子耿直,好話也說成壞話,極容易得罪人。


    這就更顯得薑清月的好人緣。


    不過三年,薑清月就已晉升侍讀,趕上徐直。


    以此來看,薑清月的前途必然比徐直更好。


    誰知來了個大名鼎鼎的沈六元。


    來翰林不到三個月,沈逾白已然與眾多翰林混熟,並關係和睦,完全不輸給薑清月。


    這自是給了薑清月極大的危機。


    原本還能掩蓋內心情緒,誰知聖上親自點了沈逾白入宮,還在午膳時單獨召見。


    在薑清月看來,這就是沈逾白踩著他往上爬了。


    能成為狀元,自沒傻子。


    他知這三位閣老遲早會致仕,天元帝必然會提拔年輕官員。


    誰能成為天元帝的提拔對象,誰就會平步青雲,將來便是入閣也說不準。


    也是因此,薑清月才對沈逾白發難。


    可惜,沈逾白並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和善。


    待出宮,也不見聖上再召見沈逾白。


    迴到翰林後不久,聖上就被言官諫言,不該貪戀口腹之欲,私自在宮中開小灶而不食用光祿寺的吃食。


    天元帝一道口諭,京中大大小小各衙門都不能私自開火,必要食用光祿寺提供的吃食。


    沈逾白便無法再在翰林院熱飯菜。


    這倒是讓眾翰林看出苗頭。


    此口諭好似是衝著沈六元來的。


    誰人不知沈六元每日要展示自己廚藝?


    如此一來,自是沈六元失寵了。


    眾翰林雖不至於落井下石,卻也自覺離沈逾白遠了,不再如往日般往前湊。


    沈逾白便專心修史。


    因著沈逾白被分給徐直,而徐直又不是那等趨炎附勢的人,沈逾白日子倒是過得順遂。


    直到徐直入宮掌記。


    原本沈逾白應該隨同,到了宮門口被攔下來了。


    沈逾白隻得迴了翰林院。


    這事自是瞞不過翰林們,短短一日,整個翰林院就知道此事,也坐實了沈逾白失了聖心。


    徐直不在,沈逾白修的條文就該呈給薑清月。


    此時的薑清月不再顧忌,將沈逾白的條文一次次打迴來。


    整整兩日,沈逾白便在修改,上交,被打迴,再修改的循環中度過。


    第三日,該沈逾白遞交條文時,薑清月卻沒收到,便找到沈逾白。


    “為何不交條文?”


    薑清月開口便是責備。


    沈逾白道:“正在修改薑侍讀打迴來的條文,隻是下官愚鈍,不知究竟該如何修改才能達到薑侍讀心中所想。”


    衙房裏眾翰林均是目光閃碩。


    六元極第的沈編撰竟說自己愚鈍,那這世上便沒幾個聰明人了。


    眾人便知是沈逾白和薑清月鬥起來了。


    明明是兩個和善圓滑之人,怎的竟合不來?


    薑清月道:“我所提要求已盡數告知你,有何處不明?”


    “薑侍讀若果真有明確要求,請書麵遞給下官,否則下官實在難以記住如此多要求。”


    沈逾白淡淡道。


    他雖比薑清月官位低,卻不歸薑清月管。


    徐直輪值也不過三日,明天就迴來了,他的條文壓個幾天也沒什麽,並非一定要呈給薑清月。


    是以,薑清月想以此拿捏他,根本行不通。


    若薑清月敢出書麵要求,便是落了把柄,隻要沈逾白往外一公布,有的是言官來參薑清月。


    言官們日日盼著有官員犯錯,給他們送政績。


    薑清月當然不敢,隻道:“我日日忙碌,哪裏有空閑寫那評語?你若不改,便是偷奸耍滑,置修史大業於不顧!”


    一頂大帽子扣到沈逾白頭上。


    往常和善的沈六元,此刻卻是麵色冷沉:“徐侍講評下官勤勤懇懇,條文精煉通達,從未出錯,為何到了薑侍讀口中,下官便是那偷奸耍滑之輩?薑侍讀之意,徐侍講豈不是包庇下屬,不辨是非,軟弱可欺?”


    薑清月臉色大變:“你休要胡說!”


    他敢欺壓沈逾白,隻是仗著官高,外加早一科中進士罷了。


    徐直輩分卻還在他之上。


    且徐直並不好惹,若真得罪了,徐直能盯著他參。


    想要仕途順暢,便不可得罪徐直這等一根筋之人,否則,便是個魚死網破,名聲盡毀。


    沈逾白卻道:“你貴為侍讀,卻因一己之私,惡意構陷同僚,若人人如薑侍讀這般隻顧鑽營,卻不盡職盡責,實在德不配位,我羞於你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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